正文

格里芬宅(1)

南方的寡妇 作者:(美)罗伯特·希克斯


贝基知道科顿在那个战场上,就像她已经知道他会为她而回来,他会离开她,他会死掉一样。

“‘科顿?’什么人会让别人管自己叫科顿啊 科顿的原文为Kotton,是棉花的意思。?”埃利真想问问。这肯定不是教名。

贝基不想告诉埃利科顿是谁。她从来不让科顿见她的父亲,甚至不让她父亲见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他们从来不像常人那样公开谈情说爱。

科顿给过埃利礼物——新鲜苹果,智力玩具,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将军的素描像——他肯定收买了埃利,因为埃利跟他们密谋,为他们的关系保密。

科顿应征入伍后,贝基常常溜进自己的卧室写信——她自己算算有几百封。科顿在查塔努加作战,曾被北佬俘虏,冒着生命危险逃了出来,孤身一人走回了田纳西,在那里又参了军:这个她知道,但有时候,当她想他时,就像是在给自己讲一个关于别人而不是科顿的童话。战争的一个奇怪影响就是,一个如此英俊而无忧无虑的人,居然会被环境改造成一个勇士。每天晚上,贝基都像一棵幼树似的蜷缩着坐在小小的梳妆桌旁,给科顿写信。科顿难得给她回信。焦虑使她备受折磨,心力交瘁。她日渐消瘦,所有的衣服都过于肥大。颧骨线清晰地穿过脸庞,眼睛之间刻上了深深的车辙似的纹路。眼泪从眼角溢出来,眼睛处聚起了皱纹,十八个酷暑里,她就是眯着这双眼睛看豌豆蔓,寻找在秘密的地方下蛋后回家的母鸡。他说过他爱她。但那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后来,就在邦联军在大路上行军前几天,科顿又出现了。他骑着他那匹老马来到了家里,穿着一身单排铜纽扣、吊在胸前的邦联军装,看上去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他比大多数人高而白,有一只笔挺、漂亮的鼻子,就像两千年前的一个希腊雕塑家雕出来的一样,温和的蓝眼睛,长脖子。贝基觉得,他一点儿都不像能成为战斗英雄的样子。他下马时,脸色阴沉。他比原来瘦了,皱眉头的速度也比以前快了。在昏暗的屋子里,他没有一下子看见贝基。起先他笔直地站着,翘着下巴,像是要发号施令,他的双眼眯着,一眨不眨。但接着他就看见了贝基,于是低头垂肩地走了过去,好像刚刚想起自己是在哪里似的。他看上去挺轻松,抓着贝基的手,领着她来到无人问津的果园。

他们在一个苹果树包围的空地里停了下来,那些苹果树受到雪松锈病的影响,都有不同程度的衰败。

“你很久没写信了。”科顿说。

贝基没有看他。她凝视着前面的树,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这里没什么新的事情可写,我知道我总是写些日常琐事,让你厌烦了。”

“不管你写什么都不会让我厌烦。何况,不时地感受一点厌烦也是件好事。有时候我渴望厌烦。老是行军打枪,通信兵跑来跑去。”

“那么你是因为我没有写信告诉你关于小鸡的事情,所以才回来的喽?”

科顿笑了。“我回来是因为我爱你。”

这句话立刻让贝基闭上了嘴巴。她死死地盯着科顿看了一会儿,直视他的眼睛,科顿毫不避让。其实是在硬撑。贝基凝视着他,然后把右手放在他的灰大衣袖子上,用手掌抚摩着袖口上脏兮兮的黄滚边。然后她迅速把手抽回来,好像那袖子烫着了她似的。

她往后退了几步,走到空地边上一棵倒下的树旁,坐了片刻,然后又说起话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又有战争了吗?我敢发誓又有战争了,瞧镇子里到处都在举行葬礼。这些日子这里好多人都穿着黑衣服,不过也许这只是一种时尚?这是时尚吗?因为我对时尚一窍不通。在纳什维尔人们也穿黑衣服吗?富兰克林女子学院的姑娘们是怎么想的呢?我实在不知道。”

科顿走近贝基,但是并不打算坐下。她疯了,但是她的眼睛里噙满泪水。

“请冷静,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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