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扎卡赖亚·卡什维尔中士(1)

南方的寡妇 作者:(美)罗伯特·希克斯


我在做着白日梦,以为自己跟死神和平共处,但是北佬毫不含糊地打败了我们,让我从梦中醒来。我们在来复枪射程之内,但是他们并没有开枪,而是要等我们靠近再说,就在这时,北佬发出群射,子弹像闪电般朝我们呼啸而来,队伍中在我前面的人一下子就倒下了,他们像刈倒的草那样整整齐齐地一排排躺着。没有混乱的场面出现。你可以从北佬的每一根枪管到我们的每一个阵亡者的尸体之间划一条直线。没有浪费,没有错误,没有偏差。一秒钟内,他们都死了,一百个人,甚至还不止。幸运之神没有拿任何一个北佬的来复枪手的准星开玩笑,也没让任何一颗子弹改变飞行的方向。也正是幸运女神让我们都多活了这么多月,没有她我们还有什么呢?我们在倒下的一排排人中间继续向前。

第一阵群射之后,我们认定胜利将离我们很遥远。北佬看到他们对我们造成的伤亡,似乎停止了射击。我猜想他们以为他们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我们又嚷嚷着,把旗帜竖在空中,开始奔跑。我的肺部迅速灼烧,它好像很烫。一些年轻小伙子打算脱掉外衣和衬衣,我们中一些人想跟他们说,这样做是很蠢的,因为天气很快就会变化,但是这会儿呼吸都很困难,更别说给人上课了。于是我们就把一串大衣和上装扔在了身后。我想,那天晚上有很多我们不得不留下来的受伤的和奄奄一息的小伙子躺在阵地上,他们会需要保暖的东西。上帝是易变的,那天晚上果然变得很冷。热和冷,热和冷,上帝想要什么就是什么。看起来他把背转向了富兰克林。

当我们撞上这一长排奥塞奇树篱时,我以为我们快到那里了,这排树篱厚密牢固,是那些北佬栽在通往他们阵地的山脚下的。他们实在聪明。我们本来在跑,这会儿只好原地停下,坐以待毙。我们的一个长官看见这种情况,试图催马穿越树篱,但是被困住了。我们站在那里,听着空气被子弹撕开的声音,听着子弹打在木头上、泥土上、肉体上的声音。那匹马被树篱刺得遍体鳞伤,血汩汩地往外流。它踢腿、嘶鸣,把血和唾沫洒在我的身上。最后它把骑手甩了下来,逃走了。我们看着长官用马刀砍着树篱,这时他的头上中了一枪。他尖叫着要我们过去跟他一起砍,接着倒在了我的脚前。我拿过了他的手枪。

要是北佬们没有一个一个地瞄准我们开枪,我们将会在那里站上一整天。很显然,如果我们想活命,就一定要通过那排树篱。现在没有退路了:回撤的路太远,我们跑不动了,再说我们已经跑了这么远,总不能背对着敌人挨枪子吧。

于是我们开始砍起那排树篱。那场面真是乱七八糟。人们砍着树枝,砍着砍着就被枪弹击中,我们就把他们拖开,又有人顶上他们的位子,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在树篱上砍出几个足够两个人同时钻过去的洞。我在想,要是我们当时坚持说:好样的,干得好,我们回家吧,那不知会有多少人从战场上全身而退,而不是被埋在那里。因为当我们打算从那些洞口钻过去的时候,情况反而更糟。我们给了北佬射击的目标,让他们能够把火力集中在几个地方。钻到洞口那边的人都被北佬的铅弹打成了两半。不一会儿,我们在树篱上砍出的一些洞口里塞满了尸体,再也不能过人了,好像是树篱自己关闭了起来。

现在想想这一切,意识到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两个小时里,真是奇怪。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似乎是不可能的。当最后的枪声在阵地上空回响的时候,这里完全成了另一个世界。有时候我会揣摩那个开最后一枪的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肯定有人最后说,嗯,够了。我想知道,做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滋味。

我们并没有在树篱前全部死光。打仗就是这么回事,只要你实行人海战术,最后总有几个人会冲破任何包围。我们几个钻过树篱而没有中弹的人往山上爬了一段路,然后才停止尖叫,意识到我们还没有被打死。你会有这样的体验:战场上的每一步,每一个小障碍都变得那么巨大,你不知道怎么跨越过去,而当你真的跨越过去后,有时候你很难记得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在草丛里匍匐前进,就我们这几个还活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有两支从死掉的军官手里拿来的手枪,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它们,注意着每一个刮痕和弹药造成的污迹。一切都那么明亮清新。最小的东西也变得清清楚楚。我看着一只蚂蚁从泥地上爬过,爬到它的洞口,朝四周晃了一下脑袋,然后爬了下去。我数着一根草叶上的叶脉。我失去了别的观察力。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闻不出,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忘记了我跟死神和平共处的协定。我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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