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莫尔达万卡区的贵族们,穿着深红的紧身坎肩,肩上披着棕红色的外套,肥胖的腿都快把天蓝色的皮靴撑破了,强徒们一个个挺直身子,腆出肚皮,合着乐曲的节拍,击着掌,大呼“苦啊”,把鲜花扔向新娘,而她,别尼亚·克里克的姐姐,国王的姐姐,因病而畸形了的粗脖子、鼓眼珠的年届四十的特沃伊拉,则和一个孱弱的大男孩并排坐在堆得像山一般高的垫子上,那个大男孩是埃赫巴乌姆出钱买来的。他已愁得神志麻木。
赠礼仪式行将结束,沙玛什们的喉咙喊哑了,大提琴和小提琴也都荒腔走板,合不上拍子了。突然间,院场上空飘来了淡淡的焦煳味。
“别尼亚,”克里克老爹说。他是个赶马车跑远路的老脚夫,在他那个行当里,他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别尼亚,你知道我觉得什么吗?我觉得咱家的烟炱烧起来了……”
“爹,”国王对醉醺醺的父亲说,“您老喝您的酒,吃您的菜,别管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儿……”
克里克老爹照儿子的话做了。他吃着菜,喝着酒。可是一团团烟越来越刺鼻。天边泛出了红光。蓦地里一条细细的火舌好似一把长剑直刺天空。男客们都站起身来嗅着空气,他们的婆娘则尖声叫了起来。这时强徒们彼此使着眼色。只有别尼亚一个人未加理会,显得很丧气的样子。
“一惊一乍的,别把喜事给搅了,”他大声说,“我请求你们尽管喝酒,吃菜……”
可就在这个时候,暮色初合时来过院场的那个年轻人又来了。
“国王,”他说,“我有两句话要跟您讲……”
“那就讲吧,”国王回答说,“你肚子里总装着两句话……”
“国王,”谁也不认识的年轻人嘻嘻地笑着说,“真可笑,警察段像根蜡烛一样烧了起来……”
小铺老板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强徒们吃吃地冷笑着。六十岁的玛妮娅,斯洛鲍德卡区土匪的女头目,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唿哨,其声之响,震得她的几个邻座身子都晃了。
“玛妮娅,您这会儿可不是在带领哥儿们打家劫舍,”别尼亚训斥她说,“冷静点儿,玛妮娅……”
带来这个惊人消息的年轻人,仍止不住在笑。
“警察段出动了四十名警察,”他翕动着下颚,说,“前来搜捕;可他们刚走出十五步,火就烧起来了……愿意的话,快跑去看……”
可是别尼亚不许吃喜酒的客人跑去观火。他带了两个哥儿们去了。整个警察段火势熊熊。好些警察扭着屁股,在浓烟滚滚的楼梯上奔跑,把箱子从窗口往外扔。在一片忙乱中,在押的犯人们四散逃跑。消防队员们十分卖力,可是近处的消火栓全都放不出水来。警察段长——就是要放三把火的那个新任段长,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劲儿地咬着钻进嘴里的唇髭。这位新官呆若木鸡地站着。别尼亚走过段长身旁,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个军礼。
“给大人请安,”别尼亚满怀同情地说。“对此不幸您有什么要说。这太可怕了……”
警察段长直愣愣地望着熊熊燃烧的建筑物,吧嗒着嘴皮子,说:
“唉——呀——呀……”
…………
别尼亚回到家里时,院场上的灯火已经熄掉,天际已经显现出一抹晨曦。席罢客散,乐师们把头埋在大提琴的把手上打瞌睡。只有特沃伊拉一个人不打算睡觉。她用双手把胆战心惊的新郎推向他俩洞房的门口,饧着一双春意荡漾的眼睛睨视着他,那模样活像一只把老鼠叼在嘴里,用牙齿轻轻地咬住品味的雌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