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小花园内分别坐下,拿出了酒食。工匠们脱掉鞋子,让孩子们去拿来啤酒,把脑袋枕在自己妻子的肚子上开怀畅饮。这时廖夫卡对他哥哥别尼亚说:
“屠犹者门德尔对我们来说是父亲,”他说,“戈罗勃奇克太太对我们来说是母亲,可他们是人,而人是狗。我们在为狗干活。”
“得考虑考虑,”别尼亚想回答说,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戈洛夫科夫斯克街上猛地响起了晴天霹雳似的轰隆声。夕阳立时向高处蹿去,活像由矛尖顶住的红盆那样打着旋。老头儿的马车飞也似的向大门冲来。那匹叫“爱妻”的马浑身汗沫,而那匹“强盗”则撕咬着辕杆。老头在两匹疯跑的马的上空飕飕地挥舞着马鞭。他叉开的双脚大得出奇,马林果色的汗珠在他脸上沸腾,他用醉汉的嗓门唱着歌。就在这时,阿尼西姆的儿子谢苗,像条蛇那样向前游去,穿过不知什么人的腿,跳到了街上,用出吃奶的力气喊道:
“克里克大伯,快掉转马车,你的儿子要打死你……”
可是已经迟了。克里克老爹驾着他汗如雨下的马飞驶进了院场。他扬起鞭子,张开嘴巴,正打算……却闭口不言了。只见坐在小花园各处的人都瞪出眼睛望着他。别尼亚守候在左翼,鸽子窝的旁边。廖夫卡守候在右翼,扫院子人住所的旁边。
“街坊们,老板们!”门德尔·克里克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打了声招呼,放下了鞭子。“瞧我的亲骨肉,他们要对我动手。”
老头说罢,跳下马车,扑到别尼亚跟前,朝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这时廖夫卡冲了过来,尽其全力将他父亲一顿乱打。他把他父亲的脸当作一副新纸牌,洗了又洗,括了又括。可老头是用魔鬼的皮缝制成的,而且缝皮用的是钢丝。老头一把将廖夫卡的臂肘扭脱臼,把他撂倒在他哥哥脚边。他骑到廖夫卡胸脯上,女人们都闭上了眼睛,免得看到老头儿牙齿被打光了的嘴和鲜血淋漓的脸。就在这一瞬间,住在无奇不有的莫尔达万卡的居民们听到了特沃伊拉快步跑来的脚步声和吼叫声。
“为了廖夫卡,”她喊道,“为了别尼亚,为了我特沃伊拉,为了所有的人,”
随即抡起漏勺死命地朝老头儿的脑袋砸了下去。人们跳起身来,甩动双手朝老头儿跑去。他们把老头儿抬到水龙头下,就像当初把特沃伊拉抬到水龙头下那样,打开了龙头,鲜血像自来水一样顺着斜水槽咕嘟咕嘟地往下流去,而自来水像鲜血一样也咕嘟咕嘟地往下流去。戈罗勃奇克太太来到院场,她侧着身子,像麻雀一样跳跃着,从人丛中挤到了前面。
“门德尔,别不做声,”她压低声音说,“你讲话呀,门德尔……”
可是她听到院子里鸦雀无声,老头儿收工回家,却没有把马卸套,谁也没给滚烫的车轮浇水,便立刻打老头身边跑开,像只三条腿的狗一样,满院场地狂奔。这时有身份的老板们走上前来。克里克老爹仰面躺在地上,络腮胡子朝天翘起。
“完蛋了,”弗罗伊姆·格拉奇说道,转过了身去。
“报销了,”哈伊姆·德龙格说道,可铁匠伊凡·彼亚季卢布还是伸出食指,在老头儿的鼻子底下挥动着。
“三个打一个,”彼亚季卢布说,“这丢了咱们全莫尔达万卡的脸,不过还有得活呢。我还没见过哪个小伙子能把老克里克结果掉的……”
“活不久了,”阿里耶-莱伊勃打断彼亚季卢布的话说,谁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钻出来的,“伊凡·彼亚季卢布,老头儿已经活不久了,你这个俄罗斯人听着,当生命嚷嚷着对你说‘是’的时候,你可别说‘不’。”
阿里耶-莱伊勃说罢,坐到老爹身边,用手帽揩净他的嘴唇,吻了吻他的额头,讲给他听大卫王的业绩,讲给他听这位犹太人的国王有许多妻子,许多田地和财宝,而且懂得及时挥泪痛哭。
“阿里耶-莱伊勃,别在这儿猫哭老鼠,”哈伊姆·德龙格一边朝他吼道,一边推着他的背,“别给我们念亡人经,这儿可不是你的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