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多多人跟在克里克父子身后奔跑,就像跟在救护车后面奔跑一样,马纳谢就这么苦不堪言地一直被铁掌拎在半空中。
“老爸,”这时廖夫卡对父亲说,“您手里捏着的是我的心。您把我的心撂掉吧,让它在尘土里打滚吧。”
可是门德尔·克里克连头也没回。两匹驾辕的马向前疾驰,车轮辚辚轰响,这下大伙儿有现成的马戏好看了。马车驶上达利尼茨街,来到伊凡·彼亚季卢布的铁匠铺。门德尔把脚夫马纳谢在铁匠铺墙壁上揉搓了一阵,才将他扔到一堆废铁上。廖夫卡连忙跑去提了桶水来,往脚夫马纳谢身上浇去。这一下读者诸君,你们可领教到了克里克弟兄们的父亲,绰号屠犹者的手段有多歹毒了吧?
“时间正在走过来,”当初别尼亚这么说过,于是他弟弟廖夫卡退了一步,给时间让出条路来。廖夫卡就这么一直退在一旁,直到玛鲁霞·叶甫图申科要下蛋了。
“玛鲁霞要下蛋了,”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克里克老爹听得哈哈大笑。
“玛鲁霞要下蛋了,”他也跟着说,像孩子那样笑得前仰后合,“以色列要遭殃了,这个玛鲁霞是什么人?”
这时别尼亚走出马厩,把一只手搭到老爹肩上。
“我是个情种,”别尼亚一本正经地说,递给老爹二十五个卢布,要他转交玛鲁霞,因为他要医生给她打掉,手术在医院里做,可不要在玛鲁霞家里做。
“放心,我一准把这些钱给她,”老爹回答说,“让她打掉,否则我就不得好死。”
第二天早晨,他套上强盗和爱妻这两匹马,在平日出车的时间驶出院场。午饭时刻,玛鲁霞·叶甫图申科来到克里克家的院场。
“别尼亚,好人儿,”她说,“我可以发誓,我曾经那么爱你。”
说罢,把十个卢布扔到他脸上。两张五卢布的票面——她压根儿没拿到大于这个数字的钱。
“咱们把老爸给干掉,”于是别尼亚对他的弟弟列夫说,两兄弟坐在大门外的长凳上,跟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谢苗,他是扫院子的阿尼西姆的儿子,年方七岁。谁会说这样七岁的小不点儿已经懂得爱,已经懂得恨。谁会料到他爱屠犹者门德尔?可他却爱。
两兄弟坐在长凳上,扳着指头数老爸的年纪,他自己说六十岁,可还有没有拖根尾巴,尾巴有多长,而扫院子的阿尼西姆的儿子谢苗就在他俩身旁。
那时残阳距勃利日尼伊磨坊还有一段距离,晚霞好似开了膛的野猪的血在乌云中流淌,街上轰隆隆地响起收工回家的老布齐斯的几辆平板车的声音。女饲养员们已经给乳牛挤了第三遍奶,帕拉别柳姆太太的女工们把几桶晚乳送到了她台阶上。于是帕拉别柳姆太太站到台阶上,拍着手掌。
“娘儿们,”她喊道,“咱们自家的娘儿们和别人家的娘儿们,贝尔塔·伊凡诺芙娜,买冰激凌的和买酸奶的!来取晚乳吧。”
贝尔塔·伊凡诺芙娜是德语教师,她每上一天课可领到两夸特牛奶,她第一个来领走她那一份。在她之后来取奶的是特沃伊拉·克里克,她要来看看帕拉别柳姆在牛奶里兑了多少水,加了多少苏打。
可是别尼亚把她叫到一边。
“今天傍晚,”他说,“你看到老头打我们的时候,你就走到他跟前,用漏勺砸他的脑袋。让‘门德尔·克里克父子公司’完蛋吧。”
“阿门。祝你们成功,”特沃伊拉回答说,走出了大门。发现阿尼西姆的儿子谢苗已经不在院子里了,还有整个莫尔达万卡正在来克里克家做客。
莫尔达万卡成群结队而来,好像克里克家的院场内设有赌局。人们像是在逾越节次日前去集市广场赶墟一样。铁匠伊凡·彼亚季卢布携带着他那位挺了个大肚子的新媳妇和子孙前来。老布齐斯带着他那个由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前往三角湾的侄子来了。塔勃尔是跟一个俄罗斯男子一起来的,她挽着他的手臂,摆弄着辫子上的蝴蝶结。比所有的人来得晚的,是骑着一匹杂色灰牡马驰来的柳布卡。只有弗罗伊姆·格拉奇是只身前来的,他一头铁锈色的火红头发,独眼,披一件帆布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