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时候,在一面山坡上,随着低沉的战鼓声响起,一架抛石机升起来了,它猛地向上一抛,那种巨大的力优美地展现了一条看不见的弧线,使得抛石瓦斗里面的石头被弹了出去。于是,所有的抛石机都开始了攻击。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悠长的弧线,在清晨的白光中,在黎明的风貌里,向前方城墙飞了过去。石头带着尖利的呼啸声飞走了,看上去似乎迅速地由大变小了,狠狠地砸到了前方坚固的城墙上,轰然一声巨响,城墙被石头砸得摇摇欲坠,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附近的墙体就崩塌摧垮了。几个守卫城墙的士兵从城垛口尖叫着掉了下来,立即被攻城的战士给乱刀砍死。这样的战斗场面非常的宏阔:就是在这面山坡上,一字排开,有无数的抛石机在一同作业,起落不定但是频率却又非常的快捷,在猛烈地、宛如痉挛般快活地抖动着,把石头抛射出去,像是要奋力地扔掉某个东西、某个累赘。那巨大的石头像是一块懒洋洋的泥块一样,柔软地被更加有力的抛石机抛出去,然后,城墙的墙体被持续地击中。在几英里长的战线上,这样的抛石机都在摆动,优美地、残酷地、不停歇地向城池发起了攻击。表面看上去,那十分坚固的城墙被石头不断地砸开了缺口,而云梯也架起来了,攻城的战士们从云梯上、从被石头砸开的城墙的豁口那里蜂拥而上,冷兵器的相互磕碰声响成了一片,血水也染红了兵器和战士的衣襟。山坡上,巨大的伞盖下面,攻击城池的统帅发出了攻城的最后号令,于是,旌旗招展,万箭齐发,在空中像蝗虫群一样扑向了城墙内。战士们排列着整齐的战斗队形,开始向被抛石机攻打得体无完肤的城墙豁口冲了过去,喊杀的声音响彻云霄。士兵们像蚂蚁一样排山倒海地充满了整个大地空间,在城墙上、在城门口和城外的荒野上厮杀。忽然,火焰在城墙上的各个箭楼中燃烧了起来,火苗像无数条毒蛇的舌头在喷吐、在伸展,而一些士兵从里面惊恐地跳了出来,旋即被进攻的战士用长矛刺中了……
我醒了。在迷蒙困顿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明白,我刚才是做了一个梦。尽管这样的梦境仍旧血肉横飞地残留在我的眼前,但是,随着我的苏醒,那些可怕的场面在迅速地崩溃,在我的思绪中快速溜走,烟消云散了。我做的是一座城池被攻占的梦。当时我奇怪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是,之后一些年,我就真的看见了这样的情景。
看来一切都是有预兆的、有前因后果的,有命运这样的东西在决定着一切我们所无法掌握的事情。比如,我为什么来到了这里,来到了香港?我是一个英国人,叫弗兰克?林德利。现在,离我做那个梦的时间,已经过去快五年了。如今,是1864年夏天,我是在伦敦写这本书。我必须要在我还牢记着在中国的经历的时候,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当然,还包括我怎样遇到了四条飞鱼,四条神奇的中国飞鱼。我骑着这四条飞鱼,又见到了怎样的情景。
回忆五年前的1859年,同样是夏天,但是在香港的6月,天气非常炎热,正是在午睡的时候容易做梦的季节。当时,我正在香港维多利亚港边上的一个客栈的房间里休息。我是十天以前乘坐英国“埃米尔号”邮轮,穿越了无尽的大海,在波涛汹涌的海上颠簸了几十天,才终于抵达了这个东方海港,这个被蓝天和绿色的浓阴所完全覆盖的透明的晶莹的海港城市的。十天以来,我充分地在这个城市里享受着异国情调所带给我的巨大的好奇心,以及对我的好奇心的满足,和一切新鲜事物向我敞开的那种独特体验的快乐。
透过客栈的窗户和阳台,我可以欣赏到整个港口的风景。自从1839年开始,中英之间为了鸦片贸易导致了一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争,1842年以后,这个港口就逐渐成为了一个国际自由贸易港,这是中英之间战后所签定的条约决定的。现在,我的目光穿越打开的房间窗户,可以看见在港口的水面上,波光涟潋中,有很多中国木船和来自欧洲的客轮在穿行,使得这个港口变得十分繁忙。在港口的半山腰上,在绿色植物和亚热带树木的掩映当中,有很多漂亮的欧洲风格的别墅建筑,那是这个城市的达官贵人以及英国政府人员的住宅区。英国人一开始在这里建设,就把这个港口叫做维多利亚港了。港口沿着一道海湾蜿蜒地分布着正在建设的英式建筑群。你如果往维多利亚港口南面的山区走,那边还有一个漂亮的赛马场,是欧洲人经常光顾的地方。而紧靠港口的水面,则是迅速出现的多层办公楼,都是欧洲人开办的公司和一些贸易商行的办公地点。总之,在令人浮想联翩的大清国南部地区,我看到还有这样一个处所,一个正在欧化的城市,还是令我非常吃惊和震动的。生活在这里的感觉很亲切,好像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欧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