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九月(1)

贾奈达之城 作者:邱华栋


在我和艾瑞克结婚之前,我从英国给艾瑞克写信的时候,总是在信封上写上“新疆喀什噶尔,英国领事馆”的字样,这样的一封信就远渡重洋,来到了印度,然后又经过驮夫的手,翻越克什米尔西北部那座巨大的喀喇昆仑山,经过建立在高山的缝隙里那些驻印度的英国人设立的驿站,用牦牛和马匹不间断地送到了喀什噶尔,被我的心上人拆阅,带给他最大的心灵慰藉。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喀什噶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有着什么样的人民,即使是艾瑞克在给我的信中详细地描绘了喀什噶尔的风土人情,我还是无法想像。

那里肯定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我从地图上发现,它被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山所包围着,建立在附近的高山冰雪融水形成的可以进行农业灌溉的绿洲上,古老的丝绸之路曾经穿越了它,在中国的元朝,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曾经经过这座城市,在那里还有过短暂的逗留。

那是一个充满了幻想的城市,一个和马可?波罗一样有着传奇色彩的城市——

1274年的夏天,一个翻越了帕米尔高原那令人胆寒的群山的意大利威尼斯青年,来到了喀什噶尔。他得了严重的寒热症,可能就是后来人们说的疟疾。当然也可能他在发烧。他来到喀什噶尔的时候,看见所有的东西都有双重的影子,后来他在一个有着满院子葡萄藤的客栈门口倒下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座挂满了葡萄的葡萄架下。成串的圆圆的葡萄悬挂在他的头顶,使他垂涎欲滴。接着他又看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维族少女,站在他的身边。她给他准备了满铜盘子的葡萄和一杯热茶,还有烤馕。她是这家客栈萨拉班的女儿阿依娜。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这个欧洲白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在我们的‘风’客栈里,我爸爸萨拉班去给你配药去了。”

“谢谢你,美丽的姑娘。”他感到身体已经有了一些暖意,即使葡萄架下特别凉爽,他也感到了温暖。

“我叫阿依娜,也就是月亮的意思。”少女阿依娜笑了一下,“你先吃一些东西吧,因为你太虚弱了。”她起身走了。

之后,他吃了一些葡萄和烤馕,喝了茶水,但是身上的寒热病症发作了,他就又沉沉地睡去。他开始做梦,梦见他继续穿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中,远处有海市蜃楼在浮动,他不停地走着,但是这个时候他可以感受到来自沙漠的一种奇异的力量,正在进入他的体内,并且一直持续不断地提供给他力量,以至于他终于穿越了那个可怕的沙漠,并且继续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穿行。那种来自大地的力量依然存在,他开始穿越像是缤纷的花瓣落地一样的季节,穿越了山川、河流,穿越了很多的城市,那些城市中的人的面孔仿佛是一下子就涌现出来,无穷无尽的人纷纷涌现,大地展开了复杂缤纷的面貌,而他认识了他们所有的人。他也被皇帝接见了,成为了皇帝喜欢的人。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明白一种力量已经赋予他了。客栈店主萨拉班已经给他配好了一种口服和外敷的药,美丽的姑娘阿依娜给他端来了清水,给他上药。他在这家叫做“风”的客栈里住了一个月,他的病全好了。

告别了善良的萨拉班和美丽的阿依娜,他再次上路的时候,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在梦中穿越过这个大沙漠,于是他果真涌起了巨大的力量,穿越了那一片死亡之海。

他就是旅行家马可?波罗。他后来走了很多地方,果然看见了他在梦中就已经见过的各种各样的人和风景。他走了几乎一生,再也没有停下来过。他知道他继续行走的动力,就来自在喀什噶尔的“风”客栈的那个梦,甚至来自美丽的姑娘阿依娜。

1946年夏天的时候,艾瑞克?谢普顿被再次任命为印度的英国政府派驻中国新疆喀什噶尔的总领事。这个时候,艾瑞克还在英国驻维也纳的使馆工作。他听到这个任命之后,立即给在英国的我打电话,我从电话里传来的十分嘈杂的声音中,分辨出了那是艾瑞克的声音:“亲爱的,我是艾瑞克,我要再次去中国新疆的喀什噶尔了,你能准备好和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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