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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体正在运行(2)

环湖崩溃 作者:杨志军


卓玛意勒朝我们走来。

“益西拉毛?”老人失口叫道,浑浊的眼睛闪现点点亮色。

益西拉毛,一位荒原赋予了温情的母亲,半个月前,又给环湖的牧家奉献了两个漂亮而欢实的马驹。可是,它行吗?在洛桑的马中,它从来不是佼佼者。胸瘪、背狭、毛稀、蹄软,典型的劣马。洛桑所以还留着它,仅仅是因为它善良忠厚,即使遇到别处的年轻公马的勾引,也决不会离开洛桑。它适当地控制着自己的情欲,也适时地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延伸——大概是它多情的兼收并蓄吧,它下的马驹儿总是比它更能得到主人的青睐。

“益西拉毛?可以试试。”老人的神情又趋于黯淡了,但我感觉到的却是深沉的内在的力量。”三天后,给马驹儿断奶。”他又道。

“断奶?”我问。

“要叫母马奶胀,奶胀……”

风把卓玛意勒的声音播向四野。草色浮动,又一次朗声高叫了:”哗——哗——”

把两个小马驹儿藏起来的那天黄昏,益西拉毛从帐房门前经过,探进头来,四下看看,哀哀地望着卓玛意勒和她身边的我。我面孔呆板地摇摇头,见它急速转身,奔向了湖边,奔向了山岗。一会儿,它又失望地归来了,依旧那样哀哀地探进头来。

我忍不住了,上前勒住了它的缰绳。

“你要做啥哩?”卓玛意勒大声道。

我说:”两个马驹,你把它们藏哪儿了?”

卓玛意勒狠狠地瞪我一眼,走过来,俯身摸摸母马已经开始发胀的奶头。

“还小呢。”她说,”明天会更大。”

我忧郁地望望那两堆鲜红的奶头,也伸过手去。

“啪”的一声,她将我的手一巴掌打开:”摸错了。”

我愠怒地举起手,想还她一下。

“来呀!”她朝我挺挺皮袍裹着的隆起的胸脯,放声大笑。

“你呀,怎么就长不大呢?”我说。

我不再理她,丢开益西拉毛的缰绳,安慰地在它脖子上拍了拍。可它并不领我的情,一蹦子跳开。等我来到帐房外面时,它已经朝着盘腿坐在草地上的洛桑老人跑去。

它把头伸向老人,在他的衣肩上磨蹭着,似在苦苦哀求:”告诉我,我的孩子在哪里?”

老人扳住它的头,意味深长地抚摸着。

我站在帐房门口长叹一声,回望着卓玛意勒说:”别忘了,给马驹儿喂牛奶。”

卓玛意勒说:”你呀,真是瞎操心。”

我这才看清,昏暗中,她将木桶提起,袍衣脱去,隔着衬衣,乳峰在迷人地招摇着。

“进来呀!”她轻声叫我。

我没动。我没有兴致在此时和她共同拥有一顶帐房,哪怕是篷顶遮去天空亮色的瞬间——这一定会使我心血潮动的瞬间。但我马上从她那双平静的眼睛中明白,我误解了她。

她说:”你来挤我的。”

“你的?你又没有……”

但她已将衬衣脱去,安详地等着我。我只好进去,把手贴到她的胸脯上,像摆弄牛乳那样来回搓揉。乳尖被我手中的汗水弄得湿润了,我仿佛看到,清亮的乳汁滋出了一道优雅的弧线。唉!那些园林设计家们,怎么就没有搞出一座以石乳为底的喷泉呢!都是山,假山,僵死的雕琢的石头假山,或别的一些让喷泉失去生命之源意义的玲珑玩意儿。

我眼睛凑近乳尖:”不行,你永远不会有奶的。”

她失望地叹气。出乎意料,她没有对我做出任何挑逗的举动,而我,如果不是她快快穿上衬衣,一定会搂紧她丰满柔软的身子,让胸脯的生命之源渍湿我干燥的面孔。她虽然至今没有生育,但她的乳房比过去大多了,而且似乎还在无休止地增大。这是由于成熟,由于发胖,更由于男人的摸揣——那只为男人而存在的魔肉是被我和白华尔旦摸胖、摸出气息和旋律来的。而她却以为,只要怀中抱个孩子,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生的,她就一定会有奶,那乳房的鼓胀,也一定是因为白色的汁液过剩了,涨潮了,就要汩汩流淌了。其实,我何尝不希望她的奶水源源不断呢!不为别的,仅仅为了让我天天呷几口。很多人都接受过母亲奶水的哺育,可很少有人说出人奶到底是怎样一种滋味,在渴极饿极的时候想到的总是别的:馍馍、肉、牛奶、泉水。我不清楚,那些有妻子的男人,是不是想通过吮吸妻子的奶水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母亲。而我是想的,我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地想知道人奶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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