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苗出土的时候,小熊也长大了些。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库库诺尔,意思是它在我心中的地位,如同青色的海。它长本事了,吃饭时,踩着床,从棚壁兜板上取下它那只豆绿色的搪瓷碗,用牙咬着让我给它盛饭,然后靠着床沿双手捧着用舌头舔。它也洗脸,在我们用过的洗脸水里,用前掌往头上撩水,还会用我的毛巾擦干。出恭的地方被我固定在棚外的一方草地上,到后来,它竟和人一样不再随地大小便了。
“库库诺尔,来给我抠痒痒。”
每当有人提出这个要求时,它总是先望望我,待我点头后,才过去满足那人的要求。它那毛茸茸的前掌搁在人的光溜溜的脊背上来回搓揉,会使人心痒神荡,好像女性的纤手在温柔地抚摸。当然,这种感觉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只觉得它很小心,从不将尖利的指甲触到人的皮肤上。
有时,它会整个身子爬到人的背上,暖烘烘痒酥酥肉乎乎软绵绵的,照那位被称为二百五的人说,搂个城里的胖婆娘,也没有这样舒坦。胖婆娘的滋味我无从知晓,但库库诺尔以它的灵性所产生的女性的影响,却使我赢得了几分骄傲。如果我故意不同意库库诺尔给谁带去心痒神荡的舒适,谁就会求我,除了父亲。
父亲从来不和库库诺尔亲昵,但我知道,这仅仅是为了队长的尊严,心里对库库诺尔,有着比谁都强的爱怜之情。
而我更有兴趣的是,库库诺尔会按照我的命令,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来——起立,趴下,起步走,向右转,回来。然后,我会让它指出我的五官来。”鼻子!”它会用前掌碰一下我的鼻子,尽管是笨拙的,甚至有时全掌落脸,不知它指的是哪个部位,但我其乐无穷,并且相信它是绝对按我的口令办了。如果我发出这样的口令来:”手!”“头!”“肚子!”它就无法蒙混过关了。我会一连重复几次,直到它指准为止。
“肚子!”无聊的二百五替我下口令了。好!库库诺尔真为我争脸,它憨态十足地将两只前掌全捂到了我的下腹上。我得意而卖弄地朝二百五笑笑。二百五也笑,笑得很鬼,然后喊道:”*!”库库诺尔不知所措了,询问地望我。我摇头,我可不想让它沾上人的腌囋气。我瞪一眼二百五,同时也有了灵感。
之后的两天中,我用柔韧的马齐草编了一个实心的软球,滚来滚去地让它追逐,让它抱回来交给我,还让它站立着用嘴顶住不动。可惜,我手中没有马戏团驯兽的那种电鞭,库库诺尔不怕我,这种复杂的游戏,每次总被它天性的顽皮所破坏。它会用嘴将草球顶向一边,然后追撵而去,再讨好地叼给我。
库库诺尔,在它身上,有我无尽的乐趣,有我对大千世界的好奇和遐想,我拥抱了它,也就是说我拥抱了荒原。寂寞而单调的荒原毕竟是个繁衍生命的地方,毕竟引发了我的情绪冲动,给了我许多关于生命、关于人类、关于自然、关于宇宙的启蒙教育。
只是,在我对生活的五彩梦中,还不曾出现过女人的形象。荒原,缺少女性色彩的荒原,无意中推迟了我青春的骚动,抑制了我对未来的憧憬,那应该以美丽异性为主角的未来哟……
转眼夏天了。由于无水可浇,无肥可施,所谓的田间管理成了我们垦荒队员困顿乏味、无所事事地过日子的代名词。更为糟糕的是,管而不理的庄稼并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出现禾苗青青、绿浪滚滚的景象,而父亲却还要鼓励大家继续开荒。
父亲说:”虽然我们已经完成了今年的开荒任务,但我们为什么不能多做些贡献呢?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力气,大荒原有的是未开垦的处女地。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是国家的主人,我们都有一颗火热的心。”
大家的反响是强烈的——那就干吧,在入冬之前,再开它几十亩。
于是,春草萋萋的草地又成了我们挥汗如雨的战场。那翻起的土浪,那土浪上面被热阳晒枯了的草叶草根,又一次加固了我们对荒原的征服意识和那种报效祖国的荣耀感。也就是说,我们从大地漂亮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自豪地举在手中,向生活炫耀着我们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