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在欧洲求学既是富有的,又是寒碜的。富有的,是巴黎强烈的艺术氛围。寒碜的,是徐悲鸿和同行的蒋碧微囊中羞涩。徐悲鸿由素描班升入油画班,购买油画工具和颜料要花钱,只得从捉襟见肘的生活费用中挤,有时连吃饭的钱都付不起。徐悲鸿帮百货公司画广告,蒋碧微帮人家缝补衣物,挣点钱补贴家用。请不起模特儿,徐悲鸿只好画自画像,也给蒋碧微画了不少素描与速写,还以此为蓝本画了油画。
对于留学期间的生活窘迫,出身贫寒的徐悲鸿并不当回事。他是贫苦出身的人,也是艺术至上的人,看到艺术品就想买,在他看来,苦日子只不过是人生的一段插曲,是朝拜艺术高峰的代价。而蒋碧微是大家闺秀,也不善理财,但她想要体面的生活,更想要一个关心自己的丈夫,她不满徐悲鸿一门心思只顾画画,不管其他。蒋碧微后来说:“悲鸿的一颗炽热爱好艺术的心,驱走了我们所应有的幸福和欢乐。”
庆幸的是,徐悲鸿每逢危难常有好人扶持,在欧洲也不例外。时任中国驻法国总领事的赵颂南,就是一个慷慨相助的好心人。作为一个外交官,赵颂南非常敬业,也非常爱才。他在法国接触了很多中国留学生。但是给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两个小同乡,一个是官费留学的徐悲鸿,还有一个是勤工俭学的周恩来。
赵颂南拄着拐棍,坚持爬上徐悲鸿住的楼顶看画。这个衣食简陋却发奋努力的留学生,让赵颂南大为感动。徐悲鸿手头最紧的时候,赵颂南送他500法郎,解燃眉之急,万分感激的徐悲鸿画过一幅油画《赵夫人像》,送给赵颂南。
同样年轻的周恩来,当时在法国从事革命活动。具体做什么,赵颂南也不清楚。法国当局通令驱逐周恩来,找到中国领事馆。赵颂南买了船票,送周恩来上轮船,要他去另一个国家。过些日子,周恩来又悄然回来,赵颂南佯装不知。
赵颂南在法国安度晚年时,总是以骄傲的心情,和后辈谈起周恩来与徐悲鸿这两个当时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他们特别英俊,特别有出息。事实证明,赵颂南有眼力,这两个人或从政,或从艺,在中国当代都有重要地位。
也是赵颂南,使徐悲鸿结识了黄孟圭。那天,黄孟圭到领事馆拜访赵颂南总领事。非常凑巧的是,徐悲鸿也来到领事馆,蒋碧微催促他到领事馆查询中断多时的官费。赵颂南的引荐,使留法的徐悲鸿与留美的黄孟圭一见如故。这位徐悲鸿后来尊称为大哥的南洋华人,此时出现如及时雨,给徐悲鸿带来了转机。
次日,黄孟圭如约前往徐悲鸿家欣赏画作。当时徐悲鸿家安在巴黎一栋楼房的顶层,其实是第七层阁楼,房屋面积较大,可以用作画室,租金也相对便宜。黄孟圭曾患关节炎,痊愈后留有腿疾,一步一拐登上七层。黄孟圭欣赏徐悲鸿画作,钦佩不已,但也感受到画家的窘迫,听徐悲鸿坦率相告困境,决定拔刀相助。
黄孟圭出身于闽南望族,黄姓族人、上海中南银行老板黄奕柱每月寄20英镑,供其留学所用。黄孟圭将这笔生活费分给徐悲鸿一些,以解燃眉之急。不久,南洋华商陈嘉庚捐助厦门大学,电催黄孟圭回国任厦大校长,眼见徐悲鸿的留学官费没恢复,连回国路费都不够,黄孟圭写信给在新加坡经商的二弟黄曼士,请他帮忙。
黄曼士时任南洋兄弟烟草公司新加坡分公司总经理,也是个爱好交友、仗义疏财的热心肠。他很快复信大哥黄孟圭,愿意接待徐悲鸿,也愿意介绍他给南洋侨领画像。徐悲鸿与蒋碧微商量,蒋碧微留在巴黎,徐悲鸿只身前往,等筹到一笔经费,再一同回国。黄孟圭写了一信,嘱二弟善待徐君,让徐悲鸿当面交给黄曼士。
这是徐悲鸿与蒋碧微共同生活后第一次分别。
一九二六年的新春前夜,八年来第一个蒋碧微不在身边的除夕之夜,徐悲鸿在黄曼士宴请他的餐桌旁沉默无语,情绪低沉。黄曼士担心地问他,是作画太累了,还是身体不适。徐悲鸿突然掩面大哭,黄曼士非常惊愕,问徐悲鸿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