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苏丹港 一(2)

苏丹港 作者:(法)奥利维叶·罗兰


我去了非洲,搞海岸货物运输,一混就是多年。一次,我身体出了毛病,才上了岸,在苏丹港落下脚来,一连串阴差阳错又把我摆到了港务长的位置上。后来,苏丹全国陷入了一场大劫难,苏丹港也就形同虚设了。这时候,我除了担任港务长,还兼任马达加斯加共和国的名誉领事。前一个职位变成了象征性的:偶尔有一两条船无意间驶进港来,成帮的盗贼也不会尊重我的职权;他们登船劫掠,毫不留情。至于名誉领事,那就更是闲差一个。我的收入不再来自税收,税早已不收了;也非来自工资,发放工资似乎成了远古时代的回忆。进行一些小宗的交易,成了我糊口的手段。敲诈大户的人所不屑一干的,就留给我这个小打小闹的人。

这个国家禁酒,贩卖酒类便成了有利可图的营生。除了少量的酒类,我往平底小驳船上装的,还有一些饿得瘦骨嶙峋、黑眼睛、深紫色皮肤的活人;小驳船装满后,便开到大船的背面把货物送上去,让码头上那些心毒手狠又假正经的家伙无法发现。此外,还贩卖一些卡特①叶子。总数加到一起并没有多少,不过已足够供我糊口了。经过多年节衣缩食,我现在已经习惯以素食为生。所以,我才能够在夹缝里生存下来;换一个人,说不定要求会多一点,从而得不到容忍,无法在这里立足。

书我是读了不少,可就是对文学一窍不通,至少我自己是这么看的。A的作品我倒是有几本,然而觉得难懂,缺乏平和之气。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是季风来临时远处地平线上狂风暴雨大作的天空,像大片浓密的树林,黑压压的,不时被紫色及蓝色的闪电或黄铜色的亮光划破。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厌倦与烦恼之气,说到底那是在社会上混久了,难以适应那套令人昏头涨脑的礼仪,心中产生的无奈情绪;那是对一个时代的怀念,怀念当时能敞开门窗,令人看到了广阔的明天。读他的书,会不时感到射来一束阳光,像一把焊枪从夜色笼罩下的废墟中喷出火焰,照亮周围的东西,晃得值夜班者睁不开眼睛。每逢这种时刻,我就不由得遐想起来:岁月如梭,人一晃已到中年;无论如何,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们毕竟没有完全背弃自己的青春岁月;两人相隔如此遥远,是什么始终神秘地把我们连接在一起?其实也很简单,不就是我们胆战心惊地躲到了一边,不屑于让人家随便指使吗?他的书,我说不清读没读懂,也说不清他同意不同意我这种读法。反正我觉得,在所有的书中,不管是他的书,还是别的什么书,都包藏不下比这种令人不安的抗拒更为伟大的内容了。

那封信是谁写的?来信者说:她是在A的家里做小时工的家政服务员,每星期只去不多的几个钟头。她说,我的地址写在一个信封上面,信封是从一堆乱纸里找出来的,没有封口,她便自作主张打开来看。里边只有一张信纸,上面仅仅写着“亲爱的朋友”几个字。还有日期:A离开人世的前一天。信显然过于简洁,说明不了什么。然而,在那种情况下想到要写这封信,接着又停了下来,这一前因后果,在某种意义上,岂不能补偿了此信不足的分量?来信人告诉我:“您的朋友是星期一故去的。”她回避“死”字,这是普通老百姓的习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有这么一种禁忌。更有甚者,来信中“故去”一词是用缩略形式代替,就像在乡村坟地的某些墓碑上可以看到的那样。女小时工接着说:“有一阵子了,情况就不怎么好。”她的关注令人敬佩,叫人心里热乎乎的。我揣摩,她至少是同情A的。她给我留下了地址:家住美人仓。读了这封信,我终于拿定主意,回法国一趟,把朋友信里的空缺一一补上。正好我现在无所事事,在懒散中打发日子,有时间回去了解情况。再说,事关一位老朋友,自己不尽尽义务,实在过意不去。赶得很巧,这时正好有一条船要离开苏丹港,前往亚历山大、的黎波里和马赛。事不宜迟,我打点行装,登上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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