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发现,要立刻重新入睡很困难。首先,火车行进时的那种晃动,他感觉不到了;但如果外面是个车站,那倒是静得令人纳闷。最不寻常的是,车厢里的噪音竟出奇地响。他可以听到隔壁包厢里雷切特的动静——咔啦一声按下洗脸台的塞子,水龙头打开后流水的声音,水的冲溅声,然后又是咔啦一声塞子拉开了;走道上有脚步声,那是有人穿着拖鞋曳足而行。
赫尔克里·波洛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外面的车站为什么这样安静?他感到喉头有些干。他忘了像往常那样在睡前要一瓶矿泉水了。他又看了看表,一点十五分。他想按铃召唤管理员,要他拿一瓶矿泉水来。他伸手去按铃,还没有按就听到外面有别人按铃的声音,他缩回了手。管理员是无法同时应答两个人的。
叮铃……叮铃……叮铃……
铃声一阵又一阵响个不停。管理员哪里去了?有人不耐烦了。
叮铃……
不知是谁按住了铃不放手。
突然,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理员来了。他在离波洛包厢不远的地方敲了敲门。接着传来了讲话声,那是管理员必恭必敬、满怀歉意的声音,以及滔滔不绝的急切女声。
啊,是赫伯德太太!
波洛不觉莞尔。
两人的争论——如果可称为争论的话——持续了一段时间,其中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是赫伯德太太在说话,其他时候则是管理员在安抚她。最后,事情似乎解决了。波洛清楚地听到管理员说:
“晚安,太太。”
然后是关门的声音。波洛立刻按了铃。
管理员迅速来到。他看上去余怒未消而且面有忧色。
“请给我一些矿泉水原文为法语。。”
“是,先生。”也许是波洛眼中闪烁的光芒使他想倾诉一下心里话。“那位美国太太——”
“怎么了?”
他用手抹了一下前额。
“您只要想一下刚才她和我谈了多久就知道了!她硬说她包厢里躲着一个男人!您想想吧,先生,包厢只有这么点大,”他比划了一下,“怎么躲得了人呢?我跟她争论了一会儿,告诉她不可能有人躲在她包厢里,可是她硬说有。她说她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那儿。我问她,那个男人怎么可能走出她包厢后还能从里面栓上门栓呢?可是她不听。好像我们是闲着没事做一样。伤脑筋的事可多着哩,就说这场雪——”
“这场雪?”
“是啊,先生,您没注意到吗?火车停了,我们碰上了大雪堆。天晓得我们会在这里停多久。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被雪围困了七天。”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文科威和布罗德两地之间。”
“唉,唉,”波洛叹道。
管理员走开了,然后带来了矿泉水。
“晚安,先生。”
波洛喝了一杯水,然后又去睡了。
他刚睡着就又被一种声音吵醒。这一次似乎有什么重物跌下来,还“砰”的一声磕在门上。
他跳下床,开了门。门外什么也没有。但是在他右方几步远的走道上,有个穿绯红色便袍的女人匆忙闪进房去。走道另一端,管理员正坐在他的小座位上,在大张纸上填写账目。周围一片死寂。
“一定是我神经错乱了,”波洛说。
他又回到床上再度入睡。这回他一直睡到早晨。他醒来时火车仍停着。他拉起帘子看看窗外,火车被困在堤岸似的雪堆当中。他看了看表,已经过九点了。
九点四十五分时,他像往常那样,修饰得整整齐齐,打扮得漂漂亮亮,走进了餐车。众人都在那儿埋怨、诉苦呢!
旅客之间可能存在的隔阂现在已全部消失了,所有人都因这番雪阻而联系在一起。赫伯德太太的悲叹声是最响的。
“我女儿还说这条路线是全世界最顺畅的哩!只要一直坐到巴黎下车就好。可是现在我们可能要在这儿耽搁好几天了。”她哀叫起来,“而且我预订了船票,那艘船可是后天就会开走的,这叫我怎么赶得上?想打个电报退票都没办法,真叫人愁死了!”
那个意大利人说,他在米兰还有急事要处理。那个高大的美国人则说,那真是“太不幸了,太太”,并以宽慰的口吻期盼火车会在后头的旅程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我的姐姐和她的孩子们都在等我,”那瑞典女人说着也呜咽了,“我没办法通知她们。她们会怎么想呢?她们会以为我发生意外了。”
“我们会在这里耽搁多久,”玛丽·德本汉问道,“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吗?”
她的口气很不耐烦,但是波洛注意到,她并不像先前托罗斯快车受耽搁时那样心急如焚。
赫伯德太太又开口了:
“我看哪,在这种地方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更没有人会想点办法。全是一堆外国饭桶!这种事要是发生在美国,哼,至少会有人出来做些什么。”
阿布斯诺上校转向波洛,字斟句酌地用英国腔的法语说:
“我想,您是这家铁路公司的董事吧,先生?您能告诉我们——”
波洛微笑着用英语纠正他:
“不,不,我不是,你把我误认做我的朋友布克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