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看上去都像板条箱做的家具。”佩塔尔打趣说。幼儿园园长发现这是两个捣蛋的野孩子,掐人,推人,尖叫,要这要那,于是先开除了小兔,又开除了阳光。在穆萨普太太看来,她们是两个哭喊着要东西吃,不让她看电视节目的小坏蛋。
可是自从佩塔尔狂怒地说她怀孕了,把她的钱包像匕首一样扔到地上,把鞋子踢向奎尔,说她要做人工流产的那一刻起,奎尔就爱上了,先是小兔,然后是阳光,爱得带着一种恐惧,担心她们降生之后,不知何时就会被夺走,某一天会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在他头脑里戳进一根钢丝。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是佩塔尔,以为她已经给了他最大的痛苦。身穿黑白格衫裤的姑妈坐在沙发上,听着奎尔的哽咽和抽泣,在从来不用的壶里煮着茶。一个身材僵硬的女人,姜黄色的头发里夹杂着一缕缕银白。轮廓像射击场里的靶子。脖子上披着一块浅黄色的鼹鼠皮。旋动着壶里的茶,倒入杯中,加上牛奶。她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像个服务员在给人看酒瓶标签。
“你喝吧。茶是个好东西,它能帮你维持元气。这是真的。”她的声音中带有一种哨音,好像汽车快速行驶时一扇没关严的车窗发出的声音。断成几节的人体,像一种衣服样式。
“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她,”他说,“只觉得她是被可怕的力量驱使着。她必须按她自己的方式生活。她说过有一百万遍了。”凌乱不堪的房间里到处是谴责着他的反光表面,茶壶、照片、他的结婚戒指、杂志封面、勺子、电视屏幕。
“喝点茶吧。”
“有的人可能觉得她很坏,可是我想她有一种爱的饥渴。我想她总也得不到足够的爱。所以她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从内心里对自己没有一个好的看法。她做那些事情——它们使她暂时恢复一点信心。我不能使她满足。”
他相信那些幼稚的废话吗?姑妈暗自思忖。她猜这些都是奎尔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这个渴望爱情的佩塔尔。姑妈看着佩塔尔的照片上那双冰冷的眼睛,那副故意摆出来的狐媚姿势,还有插在旁边水杯里的奎尔的那朵傻乎乎的玫瑰花,她暗自想道,那是一个穿高跟鞋的婊子。奎尔倒吸了一口凉气,电话举在耳边,失落感向他涌来,像海水灌入破裂的船身。他们说那辆杰奥车偏离了高速公路,滚下开满野花的河岸,烧了起来。房地产代理人的胸口冒着黑烟,佩塔尔的头发被烧焦,脖子也折断了。
车里飘出许多剪报,散落在公路上。尽是一些奇闻轶事,得克萨斯发现一颗巨大的鸡蛋,蘑菇长得像雅舍·海菲兹雅舍·海菲兹,著名俄裔小提琴演奏家,他的侧面轮廓分明,鼻子挺拔。——译者注,南瓜大的萝卜,小萝卜大的南瓜。
警察在整理烧焦的占星术杂志和衣物时,发现佩塔尔的钱包里塞着九千多美元现金,她的日历簿上记着出事前那天早上要见一个叫布鲁斯·卡得的人,在康涅狄格的贝肯福尔斯。还有一张七千美元的“私人服务”费收据。警察说,看来她把孩子卖给了布鲁斯·卡得。
奎尔坐在他的起居室里,用红红的手指捂着脸呜咽,说只要孩子没事他什么都可以原谅佩塔尔。
为什么我们悲伤的时候会哭泣?姑妈想道,狗、鹿、小鸟都两眼干干地默默忍受痛苦。动物沉默的受苦方式,也许是一种生存的技巧。
“你心肠好,”她说,“有的人会因为她卖了孩子而诅咒她碎裂的尸体。”牛奶快变质了。糖钵里因为插入湿咖啡勺而结着棕褐色的小块。
“我决不相信她卖掉了她们,决不。”奎尔喊道。他的大腿撞在桌子上。沙发嘎吱一响。
“也许她没有。谁知道呢?”姑妈安慰他说。“是的,你心肠是好,像西安·奎尔,你可怜的爷爷。我从没见过他。我还没出生他就死了。可他的照片我见过很多次,脖子上用绳子挂着一颗死人的牙齿。防止牙痛。他们相信那一套。他们说他性格非常好,爱笑爱唱。谁都可以拿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