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闪亮的毂盖(3)

船讯 作者:(美)安妮·普鲁


“也许,”韦苇说,“她之所以做那些噩梦,是因为她害怕睡着了就不会再醒来,就像佩塔尔、华伦和她的爷爷奶奶那样。而且,亲眼看看去世的人,以后就不会被记忆困扰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奎尔便同意了。并答应不说杰克是睡着了。待会儿他过去,大约一刻钟以后,让她们都坐到旅行汽车上。路边上挤满了小汽车和货车。他们只好把车停在远处,步行走向那幢房子,那里一片喧嚷,声音可达一百英尺以外。一行人穿过门厅,杰克的棺材放在蒙着黑布的锯木架上,周围都是花边堆成的回旋形的图案。他们侧着身子,从人群里挤进门厅。奎尔牵着小兔的手,抱着阳光。杰克活像他本人的一张照片,穿着陌生的西装,仿佛一具蜡像。他的眼睑是紫色的。奎尔想,他确实不像是睡着的样子。只好硬把小兔拉走。加入那一行人,慢慢走进厨房,那里摆着蛋糕和辫子形的面包,冒着热气的水壶,一排威士忌酒瓶和一些小酒杯。响起了谈话声,话题是杰克。他做过或可能做过的事情。比利·布莱蒂在说话,手里端着酒杯。他因为喝了威士忌,脸涨得通红,他慷慨激昂,滔滔不绝,身体随着话语的节奏前俯后仰。“大家都知道,我们只是匆匆过客。我们只在这些石头上走过有限的几次,我们的船只能漂浮短短的一会儿,然后就不得不沉入水里。水是一朵黑色的花,渔民就是那花心里的一只蜜蜂。”丹尼斯穿着一件喇叭袖的哔叽呢西装,比蒂的手放在巴吉特夫人颤抖的肩头。黑色绸服上是重重叠叠的花边领口。丹尼斯在箱子和抽屉里乱翻,寻找杰克的别针。它找不到了,已经不见了好多年。现在需要用它。孩子们在外面玩耍。奎尔可以看见玛蒂在院子里撒面包屑给母鸡吃。但是小兔不肯去找她,而是又溜回门厅,站在棺材旁边。

“我去叫她。”韦苇说。因为那孩子目光直愣愣的很不自然。这时丹尼斯在餐具柜上层的一只杯子里找到了别针,拿给他的母亲。一个珐琅质的花环,刻着首写字母“R”。她接过别针,站起身慢慢地朝门厅走去。要把它别在杰克的西服翻领上。这是最后的一笔。她朝她死去的丈夫俯下身去。她试图刺穿衣料,别针在她手里颤抖。哀悼者们在一旁看着,一片肃静。比蒂忍不住抽泣起来。韦苇温柔地去拉小兔的手。她死死地盯着尸体,不肯跟她过来,挣脱了她的手。响起一声咳嗽,像一台破旧的发动机突然开动。巴吉特夫人把别针扔在缎子上,回身抓住丹尼斯的胳膊。她的喉头凝固了,眼睛直瞪瞪的,像木抽屉上的球形把手。韦苇把小兔拽走。最后是丹尼斯叫了起来。“爸爸又活了!”

接着便扑上前去,帮助爸爸把肩膀从棺材的楔形束缚中解脱出来。一片混乱和惊叫。有人向后退,有人往前挤。奎尔从厨房挤过来,看见乱糟糟的好多条胳膊伸出去搀扶脸色灰白的杰克回到现实世界,随着他胸部的每次剧烈起伏,都有水从嘴里流淌出来。从屋子那头传来小兔的喊叫:“他醒了!”奎尔冒着浓雾,开车送浑身颤抖的丹尼斯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他们可以看见呼啸的救护车里巴吉特夫人的侧影。在他们身后,威士忌消耗得很快,人们七嘴八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惊呼这是上帝创造的奇迹。丹尼斯把事情经过完整地向奎尔复述了一遍,他有过什么想法,有过什么感觉,他看见了什么,救护车上的大夫是怎么说的,就好像奎尔当时不在场似的。“他们说就担心他会有肺炎!脑损伤!可是我不担心!”丹尼斯大声笑着,用手捶着汽车坐垫,说跟着那辆救护车。他两只手里都是他从什么地方抓来的一些纸。他不停地高声说话,像高速旋转的风车,真是口若悬河。车子行驶的时候,他就整理那些纸,把它们弄得沙沙作响。使劲捶打奎尔的肩膀。“咳,他当时挣扎着想坐起来。他被塞得结结实实。他坐起一半,望着我们。他又咳嗽了。水简直像喷泉一样从他嘴里冒出来。根本没法儿说话。不过看样子还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医生带着器具赶来了,说他这么壮实,大概能挺过来。说一般淹死以后又活过来的都是孩子。成人很罕见。但是他们不了解爸爸。知道吗,是水的寒冷使身体的器官暂时停止运转,心跳变得很慢。大夫说他不可能在水里待了很长时间。说他相信他肯定能挺过来。还有妈妈!当她终于会说话的时候,她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丹尼斯找到了你的别针,杰克。已经好久没有找到了。’”奎尔看见了这件事印在报纸的头版上,把别的一切都赶到九霄云外。丹尼斯的那些纸掉在汽车的地板上。“慢慢开,我要把这些东西整理一下。”“是什么?”“要让爸爸签字的。他的捕龙虾证书。签字转让给我。这下可就好了。”韦苇和小兔坐在巴吉特家客房的床沿上,奎尔焐着几个灌了热水的瓶子睡着了。“我说,”韦苇说。“你还记得那只死鸟吗,几个星期前你在海滩上发现的?当时爸在煮鲱鱼。”她们都管他叫“爸”。“记得。”小兔的手指在床单上画来画去。“那只小鸟是死了,不是睡着了。记得吗,你每次看它,它都没有一点变化?死了。一件东西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不是睡觉。人死了也是这样。”“杰克爷爷死了,可他又醒过来了。”“他并没有真的死了。他们弄错了。以为他是死了。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我上学的时候有个男孩就是这样。艾迪·邦特。他们以为他淹死了。他像是处于昏迷状态。”“什么叫昏迷状态?”“噢,就是说你失去了知觉,但是你并没有死,也不是睡着了。你身体或脑袋的什么地方受了伤,全身便暂时等待着,等恢复好了再醒过来。就好像你爸早上发动汽车,要让马达预热。它在转动,但并没有朝前开。”“那么佩塔尔就是处于昏迷状态。她睡着了,爸说的,醒不不过来。”“小兔,有些事情我想对你直说了。佩塔尔死了,她不是昏迷。她不是睡着了。你爸那么说是不想让你和阳光过分伤心。他想做得仁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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