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吃吗?”
“当然站着;七、八岁了,阿娘哪里抱得动,后来有同窗来等他一起上学,大概怕人看见,抑是被人笑了,这以后才不吃了——”
连她阿嬷都忍不住笑起;一面说:“水莲,怎么你都还记得?”
“……”
一房间的人,只有她五妗有些不自然;贞观看伊先是不好意思,因为人家说的正是伊丈夫,可是事情也实在有趣,所以伊想想也就跟着笑起来——”小儿子就是这样!阿娘那时几岁了?四十都有了,时间又隔得久,哪里还有奶!”
“……”
入夜以后,请安的人逐一告退;银蟾姊妹乃道:“大姑睡这边,我们去银月房里——”
“哪有需要呢——”
她阿嬷和大姨同声说道:“这里够阔的!再多两个亦不妨!”
贞观早换了睡衣,傍着她大姨躺下,先还听见母女二人谈话,到后来,一边没回声,原来老人家入眠了。
阿嬷这两日是好了,只是精神差些,到底是上年纪的人……
伊的头疼看似旧症,事实是哭贞观父亲引起的;她父亲幼丧父母,成家后,事岳母如生身母亲,阿嬷自然特别疼这个女婿——贞观拉一下盖被、看看银蟾二人已睡,乃转头问她大姨:“你看过二姨丈吗?”
突然这么一句,她大姨也是未料着,停了好一下,才说:“你是想着什么了?临时问这项?”
“我——早就想问了,……一直没见过大舅和二姨丈!”
房内只剩下一小盏灯,贞观在光晖下,看着大姨的脸,忽觉得伊变做母亲:“阿贞观,照你说的,我们姊妹三个,谁人好看?”
贞观想了一想,说是:“二姨皮肤极好,大姨和妈妈是手、脚漂亮……还有眉毛、眼睛,唉呀,我也不会比——”
她大姨笑道:“你这样会说话!其实,水云还是比我们两个好看,从前未嫁时,人家叫伊黑猫云——”
本省话,黑猫是指生得好,而且会妆扮、穿著的女子——她大姨这一句话,使得贞观极力去想:二姨再年轻廿岁时,该是如何模样?
如果伊不必早岁守寡,如果没有这廿年的苦节,她二姨真的会是四、五十岁一个极漂亮的妇人;然而,现在——贞观觉得伊像是:年节时候,石磨磨出来的一袋米浆,袋口捆得牢紧,上面且压着大石头,一直就在那里沥干水分……
她大姨又说:“你听过这句话吗——黑猫欲嫁运转手——”
运转手是指开车的司机;好看的女子,要嫁就要嫁司机?这是什么时尚?
贞观问道:“怎样讲呢?大姨。”
“现在当然是过时了,它是光复前几年,民间流传的一句话;战乱时,交通不便,物资实施配给,会开车的人特别红呢!”
贞观不难明白:从前,祖父他们,到台南要走三天,到嘉义要走一天半,在那样的时日里,一个车辆驾驶者,会是怎样赢得女子的倾心,怎样的使人对他另眼相看待。
二姨丈原来是开车的!
“是怎样呢?”
“战争最激烈那年,……你们都还未生呢!出世在那个时势,也是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