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麦尔维尔嘛。他最重要的作品《白鲸》，在当时也没有得到丝毫重视。

你竟然也看过麦尔维尔吗？沙拉露出很不尊重人的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我根本不可能看书一样。

准确的说，我只是看过他的《白鲸》，真的不错，尤其是对于鲸鱼的介绍简直是详细具体生动。我努力把语调变得谦虚点。

那今天倒是不错，出来爬山竟然能遇到一个看过《白鲸》的人。沙拉的语气似乎是愉快又似乎是嘲笑。

不过此时，我一点都没有听进去。我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大片树林，刹那间觉得魂游天外，我一直盼望能有沙拉所说的情景出现，索道会忽然停下来。那我们就会坐在高空中，说不定拉着手跳下去也行。

是的，有多少次，我都幻想自己能够再次跌进一片树林之中。义无反顾地。跌进去。睁开眼睛哪怕是一片漆黑也行。

可惜并没有，我们安全到达，握手告别，又定了下次之约。

我静静回忆与沙拉的交往，而她问完了问题，沉默了半晌，见我毫无反应，似乎在冥思苦想，便先开始讲自己的家事。

她的家庭是那种典型的老式知识分子的家庭，父亲是大学的教授，研究一种偏僻的物理原理，一直兢兢业业，内心充满了美好的愿望。母亲与父亲不是十分亲密，但是好歹结婚几十年没有讨论过离婚的问题。满以为会生下一个乖女儿，上大学、嫁人，生下又一个可爱的女孩，幸福美满地过一生。但是没想到沙拉上完大学之后，一切就发生了变化，她丝毫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进行。

当时沙拉考的是城里著名的医学院，考上那个医学院，足以令人骄傲一生，可以趾高气扬地跟别人说，我可是X X医学院的！而听的人百分之九十八都会露出羡慕和崇拜的表情。沙拉考上之后，第一年也满心“天之骄子”的幸福，见人都斜着眼睛。到了第二年，便是那个完美的女学生季月自杀那年，沙拉忽然觉得医学的昌明其实毫无作用。

我喜欢那女孩子，虽然不是那种特殊的喜欢，但是却愿意跟她一直做朋友。沙拉语气非常遗憾地说。她又对我说，其实，那个叫季月的，跟你有点像。很奇怪，长得不像，身世也不像，但是内心里，却有那些相同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也很好奇。

恐怕是茫然吧。栗子，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充分茫然的人。充分的茫然，还有无辜，仿佛是装着满满一瓶子的氮气。

氮气？

嗯，装着满满的氮气的瓶子。你差不多就是这样。茫然得令我想打你一顿，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不过，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喜欢你吧。不知道为什么，茫然的女人，总是容易引起我的好感。

季月死后，沙拉无心再学什么医学了。反正又不能救人。沙拉说。想死的，就直接死了。总之觉得医学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于是就开始看小说。那个医学院，图书馆藏书丰富得要命，她几乎后来的几年都泡在图书馆，竟然也毕业了。毕业之后，在季月自杀的地方沉默了很久，决定开始写小说。

你知道她在哪里自杀的吗？在解剖房，对着一具尸体把自己也变成了尸体。我在解剖房沉默了很久，依然不能明白她的想法。

沙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毕业后的沙拉不肯工作，对嫁人更是不感兴趣。埋头写自己的小说，整天晃晃悠悠，连家人都不大愿意搭理了。

父亲虽然觉得痛心，但是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还是时常拿出自己的工资周济她。母亲则根本无法原谅她，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的隐忍只换得这个结果，十分愤怒，脾气日渐糟糕，两人简直势同水火，见一面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非要吵得天昏地暗不可，于是也不大见了。

沙拉叹了口气。其实我从小就不喜欢妈妈，现在倒落得清净了。很不孝顺的说，其实我小时候就巴不得父母赶快离婚了也好，我那个母亲，一点做妻子与母亲的天赋都没有，别说体贴，连做饭都非常难吃。她天生就不该嫁人嘛。因为她的原因，我一直觉得自己也没有结婚的天赋，连结婚这个问题都丝毫没有考虑过。不过，或许哪天我忽然发现了自己身上隐藏的能量也说不定。

她说对了，现在她开始想着要有自己的家庭了。而且她现在对家庭的兴趣已经像膨胀的气球一样不可抑制。甚至开始关心起我的家庭状况。我很为难，不知道从何说起。说起来，其实我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但是非常恩爱，在各种问题上意见都出人意料的一致，仿佛两个连体人，根本没有打破他们的希望。

父母从小对我就有期望，但是这期望也并非不能达到，只是希望我能够好好读书，有所成就。事实上我也是一直按照他们的理想在往前走。

虽然小时候父母都难免偶尔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比如幻想孩子能够成为一个舞蹈天才，或者著名画家，甚至出名棋手之类的。但是孩子一旦长大也就不再强求。

我的父亲倒是曾经强烈地希望将我培养成为一个游泳健将。于是夏天将我扔在河里要我练习游泳。那时我不过八岁或者十岁的样子，具体的年龄并不记得了。家的旁边是一条小河，河水不深，也不浅，两边的到我腰际，而中间则能没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