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老曾对我说过,“能够多活,我当然高兴,但是我离开世界之前,希望更多的人理解我。”受到人们的理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巴老的真诚无饰,把心交给读者,广大读者是理解巴老的。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在大半个世纪中,巴老受到过一些误解和指责。
“无政府主义者”这个称谓,就是长期对巴金的指责。中国的知识分子追求真理的道路十分曲折。巴金在早年信仰无政府主义,许多知识分子如此,毛泽东也如此。一九四五年,毛泽东在重庆会见巴金。毛泽东问巴金:“你年轻时信仰过无政府主义吗?”巴金说:“是。听说你也信仰过。”无政府主义反对权威反对专制,强调个性自由,虽然属于空想的社会主义,但是在反对旧社会旧的专制统治上,起过积极的作用。巴金早年是无政府主义者,同时也是爱国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他参加新思想启蒙运动,继而又坚决拥护抗日战争和反对国民党的独裁统治。鲁迅早在三十年代就称赞“巴金是一个有热情有进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再举被巴老称为他的“第三个先生”吴先忧为例:吴先忧信仰无政府主义。他认为劳动神圣,脱离了学生生活去学裁缝。办刊物缺钱,他经常多穿衣服进当铺,把当衣服的钱捐给刊社。他任中学校长时,拒绝参加国民党主办的庐山集训,多次保护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我一九四七年六月一日在重庆被捕(当时我已是党员),也是他亲自把我保释出来的。令人高兴的是,近几年理论界对无政府主义已经开始有较客观的评论。
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开始,一些评论家指责巴金的作品没有给读者指路。他们认为巴金只是揭露了旧社会的腐朽,但青年人离开封建家庭以后干什么?巴金没有指明出路。政治家以施政纲领指路,文学家以作品净化读者心灵。就是政治家指路,有指对的,也有指错的。毛泽东为建立新中国做出了重大贡献,但他晚年却错误地发动了“文化大革命”。邓小平这样伟大的改革家,对于具体怎样改革开放,也采取科学的态度:主张“摸着石头过河”。政治伟人尚且如此,怎么能苛求一位作家来指路呢?如果谈到巴金著作的影响,当年有人在延安做过调查,很多知识分子是受巴金小说《家》的影响,投身革命的。这个情况,毛泽东在一九四五年去重庆和谈时对巴老说过。事实证明:巴老的作品是有利于革命、有利于社会进步的。
八十年代,巴金提倡讲真话。有些理论家指责说,真话不等于真理。真话的确不等于真理,这本来就是两个不同范畴的概念。讲真话是针对讲假话而言的,不能因为真话不等于真理而反对讲真话。难道主张讲假话?如果一定要把真话与真理联系在一起,应该说:只有讲真话的人才可能追求到真理,讲假话的人永远与真理绝缘。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不难看清谁是谁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