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得更凶了。
沧吾竭力想要掩饰自己根本就没把她认出来的窘态真是好玩。
“看见她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她怎么跟她妈妈长得那么像呢?我还以为一只鬼站在那里呢。”
“老师说了,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沧吾义正严词地纠正我。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思考了。
“要……不……我们再去确认一下?”他问我。
我觉得未尝不可,何况老师的话也未必完全正确,于是我就点了点头。
5
那天下午第二节我们刚好也是体育课。
我和沧吾就趁机到低年纪的教室去兜了一圈。
终于在三年级(1)班的小人堆里找到了洛善,她正在上手工劳动课,一筹莫展地摆弄着桌上一只不晓得是玩具还是模型的木制品。
我不打算回操场上去了,于是,叫沧吾排队的时候帮我浑水摸鱼报个数,然后把我的书包和衣服拿过来。
他转回来的时候下课铃还没打完。
洛善整理书包的动作十分缓慢,急得我直想跺脚。
结果,沧吾也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急急忙忙把东西塞给我,就疾步冲进教室里去了。
“洛善!洛善!我是住在你家底楼的许沧吾,许阿哥,你认不认得我呀?”
洛善亮晶晶的眼珠眨巴眨巴,没什么反应。
“洛善。”我走上前去对她笑笑。
“阿荻姐姐?你是五年级的,我认得你。”
“那我呢?认得她就该认得我啊!”
“你好好想想,再仔细想想,小时候光……”
沧吾抓耳挠腮不晓得该怎么说。
“就是那个……那个……经常带你出去玩的大阿哥啊?”
洛善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用力摇摇头。
“不认识。”
“不过,你的诗念得真好。”
“语文老师念的时候全班都哭了,就我,怎么也哭不出来。”
“可是,你一念我就觉得很伤心,说不出地难受。”
沧吾很高兴,对她伸出手来。
“那你现在记得我了?”
“我叫许沧吾,三点水加一个仓库的仓,语文的语再去掉左边的言字旁就是我的名字。”
洛善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把小手放到沧吾的掌心里。
我有些呆愣,沧吾的手心沾满了操场上的烂泥,她居然也不嫌脏。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
其实,在幼年时期,他们就已经酝酿起那种奇特的、密不可分的微妙关系了。
我无法贴切地描述那种感觉。
只记得,沧吾的母亲一看见他们在一起就要敲沧吾的木鱼脑袋,对他嚷嚷:
“别老是跟神经病的女儿搞七捻三啊!”
我不懂,为什么那样的情景在我的脑海里还新鲜得如同昨日,他们自己却反倒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也许是因为洛善的姐姐洛渝的身材萎缩得太厉害,看上去总好像和洛善差不多大,又或者是听烂了大人们“四妹、四妹”地叫着洛善的小名,早已经忘记了这个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小女孩还有如此可爱的名字,更没有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小跟屁虫已经不知不觉在慢慢地长大了。
不过,从那天开始,我和沧吾就再也没有忘记过洛善的名字。
但是,对于多年之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们是完全没有预见的,
也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缘分会造就出怎样的因果。
童贞和年幼注定了我们懵懂的相遇。
无意中,却也注定了渺茫的未来。
6
如今回想起来,我们三个一生当中最单纯最干净的生活,也就是在那几年间。
罗列出来也仍逃不了上学、放学、游荡、功课、吃饭、睡觉这样的千篇一律。
可是,和无知的幼年比起来,还是很不一样的。
那时候的单纯是近乎愚钝的单纯,以至于让我们从来不知无聊为何物。
当大人们为了改变枯燥的生活而不甘寂寞四处奔忙的时候,我们却练就了自得其乐的本领。即便坐在一起集体发呆也感觉到乐趣无穷。因为我们的大脑是鲜活的,心情是愉快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不需要考虑未来,所以,我们不像现在的孩子那样急着长大,相反地,还经常在背地里取笑大人是自寻烦恼的傻瓜。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恼可让他们烦。
天空每天都蓝蓝的,白云日日都悠哉哉。
即便偶尔下雨,也总有放晴的一天。
烦恼到底在哪里?我们可是一点也看不见。
但是,没过多久,这样的日子就被打破了。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事情发生在我和沧吾小学毕业的那年寒假。
我父亲以帮学校教研组翻录教学资料为由,把学校里唯一的一台二十二寸的彩电和录像机搬回家来。
当时的石库门还没有一户有彩色电视机的,因此,那天下午,大家都满怀新奇地跑到天井里来迎接彩电的降临。
我的母亲特地换了一件花哨的洋装跟在父亲的黄鱼车后面,春光满面得意非凡。后来父亲告诉我,自从母亲得知学校买了彩电就一直叨叨着能不能借回家来看几天,这次刚好有了借口称了她的心,自然高兴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