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一治这个小婊子,比阿特丽斯,”娜塔莎·米特斯基说。那个脸上罩着帽子的侍女动弹了一下,却犹豫着。
我端坐在那里,想起戈尔洛夫在克里米亚一家酒馆里的经历。一个女招待想偷他的手表,他一拳头把人家的鼻子打破了,这我是亲眼所见。现在他那只手会不会给这个小不点儿来一拳?(那个女招待员的个头跟戈尔洛夫差不多大。)想到这里我不禁全身打颤。可是不等灾难降临,夏洛特站了出来,抓住泽普莎衣服后面的一根带子,把她拖到了女士们中间,像抱玩具似的抱着她,说:“哦,你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漂亮,傻姑娘,你的头巾都乱了!”她拽住泽普莎头上的假发,让卷发遮住她瘦削的脸。蓦然之间又有三双手落到了泽普莎的身上,她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她们给她浇香水,撒脂粉,用口红涂抹她的脸--这些妇女用品都是从收藏着的珍宝匣里拿出来的--毫不怜悯地毁坏她的容貌。
泽普莎假装反抗。她踢着,哭喊着救命。她越是挣扎,折磨她的人越是高兴,看到这个场面她更来劲了。与此同时,只有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女和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在一旁没有动手。那个侍女的双手紧握着,藏在铺盖里面,脸上遮盖着女式帽子。坐在戈尔洛夫右边的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她浓密的头发紧贴在脸颊上,呈波浪形的曲线,只露出高大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那样的鼻子和嘴唇要是生在别人的脸上可能很难看,但跟她的五官搭配起来有一种异国情调,很性感。她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后面闪动着。她就这样看了我们好一阵子,而我们则不断地用眼光向她表示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先生们,”她的声音沉静而坚决,尽管有周围的喧闹我们仍听得很清楚,“你们一定是富有经验的旅行家。打过那么多仗,还跨越了欧洲,从千里迢迢的……巴黎而来,是吗?”
听到这句话,在调逗的人中最不积极的安妮·谢特菲尔德完全放开了小不点儿,其他人也跟着松了手,倾听我的回答。
“是一起从巴黎来的,”我说。“在此之前,我待在伦敦。”她继续瞪着我,我只好接着说:“当然我还得坐船跨过大洋。不过我觉得那一次根本算不上是旅行,简直就是让我害了一场大病,因为我一路上都晕船。”
尼孔诺夫斯卡娅微笑着,但似乎并不觉得十分有趣。“你们在巴黎见面是巧合,还是事先安排好的?”
她这时将目光转向了戈尔洛夫,于是戈尔洛夫回答道:“我想是巧合。我们参加了对土耳其人的战斗之后便离开了部队,没有别的计划,只是观光旅行。斯威特当时还只是个孩子,我想他需要我照顾他。后来他去了伦敦--那是个罪恶的渊薮--但我只敢待在巴黎,靠自己打仗挣来的酬金勉强过日子。他从伦敦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我花光了钱。我们决定充当俄国雇佣兵去赚一笔钱。一路上,他出钱,我出技术。”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戈尔洛夫主动地向别人和盘托出这么多的秘密。但是这位女士的问话方式有些特殊--温柔当中带着浓厚的兴趣--这才使得他那么坦率。
“可你们不只是一般的熟人,对吧?”她追问着。“你们在同一个团里当兵打仗,所以是亲密的战友?”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来这么多关于我们的消息,因而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瞥了我一眼,又转过脸去看着戈尔洛夫。戈尔洛夫告诉她:“不只是在一个团,我们还睡在同一顶帐篷里。在战斗中我一看到他发狂,就把他拉到我的身边保护起来。一个士兵跟最疯狂的人在一起是最安全的。上帝保佑疯子。”
她点了点头,仿佛从这句戏谑中悟到了某种深刻的东西。
娜塔莎似乎听厌了他们的谈话。“把你那特有的茶给我们来一点吧,斯威特拉娜!”她说。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打开火炉旁边壁板里的一个柜子,拿出一个小篮子,从篮子里取出一个茶炊,将它挂到炉子上面的钉子上。茶炊里一定装着热水,因为它没过多久就冒出了热气。我看了一眼谢特菲尔德小姐;她感觉到我的眼光,也回望了我一眼,然后又马上低下头去。
“喝茶吗,二位先生?”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一边给其他人分发茶杯,一边问道。
“谢谢,我不要,”我说。“我们马上就要到外面去了。”
“那么,来点白兰地?”她说。“我是专为你们带来的。既然你们要到外面去,喝点白兰地可以暖暖身子。”
因为现在还是早晨,我谢绝了。戈尔洛夫接过一满杯。她眼睛盯着他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我用拳头的下端捶了一下壁板,外面是车夫的座位。雪橇停了。我们听到车夫的跟班爬了下来,接着门开了。一阵寒风伴着亮光涌了进来,女士们赶紧缩到斗篷里。我拉紧身上的斗篷,走了下去,戈尔洛夫跟在我后面。
寒气刺痛了我的鼻子,阴天的光亮让我两眼流泪。我们已经远离了城市;雪橇比我想像的要快得多。戈尔洛夫和我来到后面,去看那两匹系在尾部的马。车夫跟班跟在我们后面,毫无遮盖的脸和手冻得通红。我们发现牲口很暖和,嘴上直冒热气,也很有精神。戈尔洛夫用俄语向那个跟班下达了命令,然后对我说,“我要去方便一下。”我跟他一起朝后边路旁最密的一簇树林走去。我一边走一边取下手套,手立刻冻得发痛。我说:“那些下人连手套都没有,怎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