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说得雪大奶直翻白眼:“你这是说的哪里呀!我家孙女带回一只猫,小东西要吃活食,我才想到让伙计去撮些小鱼儿!”
常守义更加义愤填膺:“大家听听,你们想着要做年饭菜的小鱼儿,富人却要抢去喂猫!”
跟在常守义身后的那些人,个个都在用眼睛往外放火:
“这世道还是人过的吗!一样的血肉,一样的骨头,为什么有人在房子里雕梁画栋,有人却连茅屋破了都没法补?为什么有人养的猫狗都能吃得满嘴流油,有人却连年饭米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再要忍气吞声地过下去,还算得上人吗?”
常守义话音未落,雪大奶就说:“不就是些小鱼吗,我让伙计拿上撮鱼网,去你们不去的西河里总可以吧!”
雪大奶叫过杨桃,让她将自己的话传给伙计。杨桃去去就回,说是伙计已将撮到的小鱼儿全部放回小溪里,然后去了西河。
“河水是流的,鱼儿是游的。我这里撮起来几条,别处就会跑来几条。又不是天上落下来的宝贝,一个人捡到手里,就没有别人的份。
” 跟着常守义身后一直想说话又不大敢开口的那些人终于生气了。雪大奶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生气是因为她说这番话时轻巧的样子。有人将头埋在别人背后,声音不大也不小地说:“前几十年白活了,以为富人是天生的,以为富人里面也有好人。”
雪大奶听得心里冒火,忘了雪大爹临出门时吩咐她不要找人讨债的话,冲着被挡得只剩下半边脸的那个男人大声说:“常二叔,别人这样说还情有可原,你可不能这样说雪家。五年前,为了喝喜酒,你在我家店里赊了两丈花布,如今你儿子都生了两个,还一次次地说没钱还账,雪家有人为难过你吗?去年过年时,你还逢人就说雪家的好话哩!”被雪大奶称作常二叔的男人,支吾着向门口退。雪大奶看准另一个男人又说:“他求福哥,听说你家老人病得不轻,该办白喜事了吧?你放心,雪大爹落雪之前答应的话不会让化雪的水冲走,什么时候做寿衣,你只管过来拿布。”
“大家回去吧,雪家已经认错了!”见大家脚底越来越不稳,常守义连忙找了一个撤退的理由。
爱栀本来就要带上雪柠去常娘娘家里看看,到这一步更觉得去得越早越好。她让杨桃追到门外,大声叫着常守义,告诉他,爱栀要去他家,让他在家里等着。常守义装着没听见,钻进小教堂不见了。雪大奶让伙计从梁上取下一块腊肉,外加几斤挂面糍粑。波斯猫像是明白爱栀她们要出门,围在脚边不停地叫。雪柠拍了拍它的头,夸了几句后,还是抱着一起往外走。 地上的影子很清晰,街上有人在大声夸奖太阳真好。
“教堂!真的是教堂!”走过小溪的雪柠高兴地叫起来。
跟在后面的杨桃说:“天门口人都叫它小教堂!”
雪柠不管这些,一个人抢先跑了进去。
爱栀记得雪茄的话,在他没回来之前,不同住在小教堂的傅朗西单独打交道。杨桃那里,雪大爹也早就有话在先,除了听说书绝对不许进小教堂一步。等待之际,钟楼里的大钟突然响了。大钟一共响了三声,街里街外的人不由得同时怔了怔。钟声还在回响,雪柠从小教堂里出来,意犹未尽地告诉爱栀,天门口的钟声比武汉响亮,也更动听,一阵阵的回音就像平安夜里上千人聚在一起尽情地唱诗。梅外婆若是来了,一定会喜欢这儿。钟声的最后一阵回音传过来,爱栀听得入迷,好久才对雪柠说,教堂里的钟不是想敲就可以敲的。
天门口只有一条街,顺着水流方向,以小教堂为界,住在上街的多数是富人,下街住的全是穷人。杨桃带着爱栀和雪柠往上街上走,是因为常家的两间茅屋多少年来就夹在富人的高屋大宅之间。杭家也在上街。这时,隔着那扇嵌着几十枚巨大铁钉的大门,传出杭九枫雷鸣般的惨叫。在叫声的间歇中,杨桃听见杭家人正在屋里擦拭铁沙炮。杨桃清楚地告诉她们,哪种声音是从杭家男人的嗓子里发出来的,哪种声音表示着那缠了许多棉布再涂上鸡油的粗木棍正在炮膛里往复进退。爱栀不喜欢听这些,她问杨桃,为什么对杭家的动静如此熟悉。杨桃笑得十分认真,相比天门口其他女人,自己仅仅只是熟悉,换了别的女人,巴不得天天能替杭家男人做事:“杭家的男人个个都像采花大盗。”雪柠敲响的钟声惊动了上街,站在各自门口听动静的富人们,见到爱栀和雪柠后,纷纷上前来与她们打招呼,自我介绍,更多人摆着一副天生亲近的姿态,不远不近地对爱栀她们说:“好久没人上钟楼敲钟了,没想到是你们二位!雪大爹和雪大奶平时没有少在我们面前提起你们。大少爷也回来了吧?你们是见过大世面的,日后若是有何意外发生,我们可就盼着你们来当这主心骨哟!”爱栀不好说什么,只能礼貌地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