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凤琴已经怀孕。本想既然回来了,干脆在北京仔细检查检查身体,就在北京把孩子生下来,正好有母亲可以照顾自己,也安心。谁让秋子是25队的副指导员,刚回北京没过多久,队里就开始催他回去,说是队里的事情多。肩膀上多了一个副指导员的头衔,像是驾辕的马脖子上多了一个套,秋子只好自己一人先回去了。没过两个月,秋子开始催凤琴也回去,一是想凤琴,二是母亲去世欠了一笔亏空,凤琴在北京,一分钱不拿,再坐吃山空,两家又都不富裕,回去农场起码每月有32元钱的工资,经济上可以宽余一些。凤琴明白秋子的心,但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天天的大,都能够感觉出孩子的小胳膊小脚丫隐隐在动呢。预产期在明年1月,算算,如果在北京生,还得等5个月,5个月的经济压力确实不得不考虑。虽然母亲一个劲儿地劝凤琴留下来,说北京医院的条件好,还是在北京把孩子生下来再走,其他别的什么也不用想。凤琴还是决心回大兴岛,临离开北京前,她让妹妹陪自己到妇产医院做了最后一次检查,胎儿一切正常,她放心地回到了25队,和秋子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1978年的1月,预产期到了,秋子赶着一辆老牛车,拉着凤琴,从25队往场部医院里赶。20多里地,赶到医院,医生检查完后说还得好几天呢,你们也太着急了吧,先回家等着吧。秋子赶着牛车一路嘎嘎悠悠地20多里地又回到25队。
预产期过了十多天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还没有动静?秋子和凤琴都有些急了,那天晚上,凤琴终于要生了,25队是新建的队,年轻人和他们一样都没有一点关于生孩子的什么经验,大家都有些麻爪儿。两位刚刚培训毕业的女助产员,赶到了25队,接生了两天两宿,还没有接生下来,心里也不住地发慌,赶紧又从2队请来了一个接生婆,忙乎到夜里两点,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凤琴实在疼痛难熬,别再慎着啦,赶紧送场部医院吧。别人劝着,秋子这才醒过来似的,赶紧请来车老板,套上马车,拉上凤琴,就往场部赶。那天夜里,天还下起了雪,1月份的天,正是数九严寒,朔风如刀,雪花很快就扑满了一身,冻成了盔甲一般。马车本来就慢,颠簸得凤琴像摇起了元宵。20多里地的颠簸,赶到场部医院里,由于医院前几天刚刚着了一场大火,没有手术室,也没有大夫值班,都让他们赶上了,怎么这么倒霉!第二天早晨8点多钟,大夫来了,羊水破了!大夫这样告诉他们两人。孩子迟迟就是生不下来,由于大火闹得,又没有办法剖腹产,急得他们真是叫天不灵,呼地不应。又过了两天两夜,孩子终于升下来之后,说孩子窒息,但看到是一个白白净净漂亮的儿子,还是挺令人高兴的。他们给孩子起名叫宋坚,希望他能够坚强地长大。
也许,命中注定,孩子将和他们一起面临着坎坷命运的折磨。孩子给他们带来的欢乐是那样的短暂。1979年1月,孩子刚满周岁,知青大返城的风吹得很猛烈,他们两人带着孩子从北大荒办回到了北京。以为一切都会花好月圆呢,谁想命运横刀立目在前面正等着他们呢。孩子一天天地长大,别人家的孩子都会说话了,都会走路了,可是,他们家的宋坚都4岁了,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他们两口子傻了眼,带着孩子跑遍了北京所有有名的医院,所有医院的结论是一样的:脑缺氧后遗症,小脑已经损伤,无法治疗。一个那么漂亮的儿子,就要落下终身的残疾,还能有比这样残酷的现实更能够给父母无情的打击吗?
站在25队自己家的门前,秋子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26年前的往事兜上心头,历历在目,让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就发生在眼前这块地方。那天晚上,就是从这间屋子里,他扶着凤琴出来,迎着纷飞的雪花,坐上了那辆老牛车和那辆老马车的吗?就是那个漆黑的夜,雪白的地,茫茫之间,只有他和凤琴,只有那辆老牛车和那辆老马车,在风雪的呼啸中艰难地行走吗?如果不是那样的夜晚,哪怕没有下雪也好,哪怕不是马车而是一辆拖拉机也好,凤琴也不至于因路上的颠簸和时间的耽搁而闹得羊水破了呀。
当然,如果不是他一再叫凤琴回来,就让凤琴在北京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当然,如果没有一场文化大革命,没有上山下乡,不就更好了吗?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早知道尿炕,不就睡筛子了?谁知道在人的一生中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命运就像一个瞎老婆子织的一个破渔网,谁知道哪个网眼连着哪个网眼,哪个网眼破了,会连带整个渔网不可收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