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临睡前,这件事情又被爸爸提起。这次他哭泣着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是仔细想过的。他跟我恳求道:“我给你十万美元。你可以在你家房子边上再建一个房间,我可以住在那儿。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还能为你们跑腿办事,我给你们做晚饭,帮你们把要洗的衣服送到洗衣店。我不会给你们带来一点儿麻烦的。”
我发誓,这是他的原话。我父亲祈求我别让他忍受孤独和恐惧。这个给了我生命的人,这个让我始终受到他钟爱的人,这个跟我母亲一起,起早贪黑,在他们简朴的布匹店卖窗帘、沙发套,给我提供了他们自己没能得到的机会的人,这个不知道怎么使用微波炉、不会熨衬衫的人,这时候却在乞求能够成为我的仆从。而我,完全有能力照料他,有温馨的家和体贴的丈夫,正面临着考验。我发现自己作为女儿并不够格。
我是不是太过自私,渴望自己的个人空间,认为只有自己的生活质量才重要?我是不是不够好?我能不能让爸爸住在一家养老院,自己还能做他体贴的、操心的、一如既往爱他的女儿?我能不能又做一个好女儿,又不让自己付出的牺牲太多?
“不,”我坚持道,“你不能跟我住一块儿,爸爸。我很爱你,我也欠你的。不过那样对我来说可不行。”
爸爸看着我,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我此生最难的一次谈话。
原谅自己
这封电子邮件是这么写的:“亲爱的斯普林博士,我参加过你关于原谅的讲座,对你提出的照料老人的建议很感兴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如果女儿把爸爸或者妈妈送到养老院生活,她能够原谅自己吗?即使这个孩子确信,她的爸爸或妈妈是无法生活自理的,即使家里所有的人和朋友们都百分百地支持她把爸爸或妈妈送到养老院,她仍然会对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感到极度痛苦,备受强烈的内疚和自责的折磨。而实际上这家养老院条件不错,照顾老人也很周到。”
我回复道:“亲爱的米歇尔,你描述的是一个不能原谅自己的孩子,即便她没有做错任何的事情,且不说她没有任何恶意。她恨自己,是因为自己放弃这种挣扎,因为自己退出,因为自己没有做出更多牺牲。做父母的会抱怨说:‘我在这儿做什么?我想回家,我想要我原来的生活。我不能跟你住一起吗?’孩子因此就又会谴责自己。
“如果这个孩子故意冤枉了某人或者违背了自己的行为准则,她感觉内疚,那是正常的、应该的。内疚就像叫醒人的闹铃一样,可以让人做得更好,或成为更好的人。但有时候内疚感与引起内疚感的事情却不成比例,是缘于一种过度的责任感,爱和自我否定混淆在一起了。如果一个孩子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自私,她往往会变得抑郁低沉,甚至会讨厌自己。
“原谅自己,就需要这个孩子能承认自己冤枉了父母,并重新审视她所带来的伤害。但原谅自己也要求她能把给予好朋友的温和而耐心的理解,也同样用于理解自己。她或许可以问自己:‘如果我喜欢并尊重的一个人告诉我,经过反复考虑之后,她把自己的父亲或母亲送到了养老院,那我会如何反应呢?难道我会严厉指责她吗?’照顾父母的子女需要回击那个刺耳的指责,那个指责自己不好的声音。指责自己不好,是因为自己感觉如此束手无策,是因为渴望自己的个人空间,关心自己的个人需求,并且相信自己的生活质量也是重要的。
“原谅自己,也需要她重新找回自己认为什么是最重要的,还要欣赏自己所做并继续要做的那一切有益父母的事。她不仅必须认识到自己哪里做得不够,也要认识到她是怎样竭尽所能让父母生活得安全、舒适,而且幸福。
“事情不是绝对的。一个人能够做一个好儿子、做一个好女儿,同时还能做到不过分牺牲自己。一个人既能同时保护父母、对他们充满爱心,同时也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一个人可以把父母亲安顿到养老机构,同时仍可以做体贴的、操心的并深爱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