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现,像萨莫伍德这样的老年公寓,对老年男子是一个非常棒的地方。它不仅提供好吃的餐食,还给他们带来友谊。没有这样的一个社区,他们可能只局限在家里或自己的公寓中,手捏着遥控器,要么是太矜持,要么是不善于主动跟别人打交道。
爸爸现在是一个男士小团体的一员了,他们每天都会坐在窗边的同一张桌子边共进晚餐。六点十五分,九十三岁的萨姆会准时在爸的门上敲两下,然后陪着他一起去餐厅,那里他们会跟九十二岁的莫瑞和八十七岁的戴夫碰头。
这四个伙伴几乎没有相同之处。萨姆,矮小瘦削,面容粗犷,白发拢贴在头上,一身从陆海军商店置办的打扮。他简洁的衣服很耐穿,而大多数时候,从萨姆的外表上看,他在这些衣服上花的钱真是很值。萨姆以前是邮政员工,一辈子独身,自己挣的钱很多都花在父母兄妹身上了,他的一个妹妹现在九十岁了,独自住在哈特福德。萨姆是自学成才的,敏锐、信息灵通。他也是个难缠而好争论的人。不过,很难看出来的是——从他生硬的举止上一下子很难看出来——他是爸爸的好朋友。我怎么能不爱他?从爸爸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照顾爸爸了,爸爸的手颤抖得太厉害,拿不稳刀子,他为爸爸切开食物,给爸爸报名去看当地中学演出的音乐剧《油脂》,去听关于建筑大师弗兰克·盖瑞的讲座。
尽管年事已高,萨姆的身体状态却非常好,只有在看书看报时才需要戴眼镜,走起路来不用拐杖。每天他会在院子里转圈走路,直到完成自己一英里半的目标。饮食方面他也非常有节律,很认真地控制酒、脂肪和胆固醇的摄入量。
莫瑞,身材高大、举止笨拙,皮肤上有好多麻点儿。他也是萨莫伍德为数不多的几位不需任何帮助而自由行走的人。莫瑞退休前是公司会计,妻子去世后住到这里。他妻子与我儿子的对象有亲戚关系,所以按照犹太人的看法,爸爸和莫瑞实际上就是亲戚了。莫瑞穿戴和萨姆很不同,他更时髦帅气,更运动,有整整一衣橱带拉锁的防风夹克衫,有黄色的,宝蓝色的,粉蓝色的,还有米色的。他穿这些衣服时,喜欢配上搭色的裤子和高尔夫球帽,虽然他并不打高尔夫。
戴夫比莫瑞和萨姆稍微年轻一些,但却是最虚弱的。他妻子住在希伯来老年之家,她的头脑因为早老性痴呆症而变得迟钝。多年前她就认不出自己的丈夫了,但他会每天都去看望她,充分显示他柔情的性格和坚定的个性。戴夫从不抱怨自己得的帕金森病,但他走起路来步伐很小,好像要摔倒的样子。他曾经是个很成功的建筑师,现在则得尽力才能做到一些最简单的事情,比如系上衬衫的扣子。
晚餐后,这四位男士就会拖着脚步,慢慢走到二层的活动室看电视新闻或体育节目。他们都是康涅狄格州立大学女子篮球队的狂热球迷。楼下厅里女士们独占了大屏幕电视,看自己喜欢的节目,一般是情景喜剧。这里的女人们喜欢情感戏,男人们喜欢体育节目,跟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两样。
我问爸爸:“你们都聊些什么?”
“萨姆和莫瑞争论得特别厉害,有时候他们两人真是弄得很不愉快。”
“是吗?争论什么呢?”
“哦,大多数时候是政治。前一晚上萨姆说我们应该撤离阿富汗,他说我们在国内就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莫瑞对萨姆说:‘萨姆,你的脑袋是不是埋进沙子里了。’”
“戴夫说什么?”
“你知道戴夫有很多健康问题,他只是不停地嚼着他的肉丸子。”
“那你呢?”
“两人弄得不愉快的时候,我可不喜欢。但我得承认,每天我都能学到新的东西。萨姆很聪明,他每天看报纸,每版都看。莫瑞的记忆力真是惊人。你简直不能相信他知道的那些知识,他能在钢琴上弹奏每一首百老汇的歌,不看谱子。他还是个很棒的历史学家。吃晚饭的时候真是令人享受。”
爸爸停顿了一下,“昨晚,萨姆和莫瑞争论得特别激烈,有点过分了。我说:‘好了,好了,够了。来点儿布丁吧。’他们就平静下来了。他们两人是很善于彼此相处的。简,你知道住在萨莫伍德这么一个地方,人是不能树敌太多的。我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在这么多的女住户中,这四位男士凝聚在一起。如果在以前,他们可能永远不会相处在一起,但生活在老年公寓使他们必须成为好伙伴,是环境教会了他们,也许是第一次,去主动跟别人接触,并接受自己对男性伙伴的依赖。这是个新的团队体育项目,叫做没有伴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