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看望爸爸?是什么促使我这样做?
当然,是爱。爱的表现不只是我们对一个人的感觉,更是我们怎么对待一个人。
是内疚吗?如果我忽视这个养育了我五十五年的人,我会认为自己人品太差。我欠爸爸的何其多。
是怜悯和同情吗?爸爸的生命快要结束了,他自己不能管好自己。如此依赖别人、如此脆弱、如此孤独,对他一定很难。
是为了释放自己的焦虑吗?把握好爸爸的生活,我感觉自己就更好地把握了自己的生活。当我掌控局面的时候,我就不会太担心爸爸的情况,因为我知道他能够得到自己所需的关心。
说到乐趣又如何呢?没有问题,我们分享的所有温柔时刻让我的生活变得甜蜜。
看望爸爸有一个原因,在我刚开始这么做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今天我却十分确定——它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好人。作家梭罗说过,“要超越道德标准。仅仅做个好人还不够,要有一定的目标。”我让爸爸的余生变得更为幸福更为舒适的时候,我感觉很踏实,自我感觉也很好。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去探访的时候,我被他和其他老人每天表现出来的人道精神和勇气所感动。走进萨莫伍德,我看到九十岁的萨拉坐在休息室里看报纸。她何必找这个麻烦呢?到晚饭的时候她会记得报纸上的标题吗?她的目标可能更为谦卑,不如总统或决策者们的目标那么高尚,但却是同样重要的。她读报是让自己的思想保持活跃。她把余生的时间最好地利用起来。她没有放弃或就那样算是草草交待了自己。我敬佩她对生活紧抓不放,被她的坚定感动并受到启发。
还有一个理由——我会想到,这些人就是我自己,假如我足够幸运,能跟他们一样长寿,做得也跟他们一样棒。他们的人生旅程预示着我自己要走的道路。接下来就轮到我了,从人生的顶峰滑下的速度比季节从葱绿变为雪白都要快。
我去看望爸爸,也是希望我的孩子们将来也会同样去看望我,当有一天我被圉于一家养老院大厅的轮椅上,渴望他们温柔的抚摸时,我希望做个榜样让他们学习。
几代人
有一年了,我的病人茜比尔没有来看过病,这次又来了,看上去更瘦更憔悴了。她告诉我:“我女儿对待我父亲的态度让我伤透了心。艾丽斯二十一岁了,她本应该更懂事。我父亲九十二岁,患了食道癌。化疗没有效果,他的手肿得跟香肠一样,但他尽最大努力保持好的状态,没有抱怨。我非常同情他。”
茜比尔摇摇头。“前几天艾丽斯告诉我,她要开车去波士顿看一位朋友。我恳求她:‘在沃斯特停一下,去看看外祖父。他住的地方离高速路只有五分钟。’她怎么做的?她在外祖父住处附近的出口下了高速路,开到DQ冰淇淋店吃了一个蛋筒圣代。她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去看望他。相信我,这个孩子的生活是那么轻松——花上五分钟去看看外祖父会让她损失什么?她应该知道这样做对外祖父会意味着什么,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真为她的自私感到羞愧。我也为自己感到羞愧,养了这么个孩子,价值观混乱不堪。我能想象我老了以后她会怎么对待我。”
我承认:“这样做确实很让人伤心。我们给子女们做了那么多,他们却让我们失望,我们会有被背叛的感觉。但是如果我们认为只有自己对孩子感到失望,就会让这种痛苦更为复杂。我每天都能听到你讲的这种事情——好父母讲他们还算不错的孩子们的事情。你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为人父母就是要知道失败的意义。但是告诉我,在你没有长大的时候,有时候是不是也和你的女儿一样冷酷,一样自私呢?”
茜比尔拢拢她浓密的花白头发。“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父亲做了开胸心脏手术,感染了。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我不在他身边,而是忙自己的事情。我记得我甚至一次都没有看过他。我做过这样的事情,这真让我吃惊。”
“这样不在意的人一定很年轻。艾丽斯还是个孩子——她认为自己会永远活着,她对生病和濒死知道什么呢?你能做的就是公正地评价她,不要把她看得特别坏。你还要树立一个好榜样。”
茜比尔揉了揉眼睛,留下一块黑色的污渍。她承认道:“其实,她是个好孩子,只是我认为她有些只顾自己。上个月她在我爸爸生日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还让他开心地笑。至于说树立榜样,我祈祷我给爸爸做的一切能够对她有所影响。如果她给我的关注像我给爸爸的一半那么多,我就很幸运了。”
我淡淡地微笑着。“我们出于内疚、同情和爱而照管我们的父母,但是,也是因为害怕——害怕我们自己活到父母的年纪时,子女们会为了一些像蛋筒圣代一样更甜蜜、更容易对付的事情而忽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