铐子（一）（8）
　　
　　我终于拿起那铐子仔细看，它亮闪闪的，就像刚从故宫丢失的国宝一样。
　　
　　朱绍臣笑了，说：“那天让你唱歌，委屈吧？”
　　
　　我说：“不委屈。”
　　
　　他又说：“今天又没吃好饭？”
　　
　　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袋点心，是名牌的，叫什么，什么村？看我，忘了，当年那么喜欢吃。
　　
　　他说：“白天看你没吃饭，饿了吧？”说着把点心扔在我怀里。然后转身走过去，把那手铐小心地锁进了柜子里。
　　
　　我手捧点心那叫一个高兴呀，点心香呀，我给大伙分了，自己就吃了两块，还给李炳奎留了一块。你昨天问我对朱绍臣什么感情？
　　
　　像父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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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说到这儿，突然沉默了，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望着自己面前的地板，一直没有抬起头来。
　　
　　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说：“我春节前去看他，他住着医院呢，但是身体还很结实，是住在部队医院。原来他住在地方医院，特别烦躁，他老是忘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不愿意呆在地方医院，嫌那儿不好。他是希望出去干点什么。他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好好吃东西。我去看他的那天他还挺高兴。”
　　
　　后来他转到部队医院去就高兴了。老太太说，他在医院就从来没笑过，见了我他就开始笑了。
　　
　　他不能说话，只能用笔写。也没写什么，就是互相问候一下。
　　
　　我写的是希望他在这儿安心休养，早日康复。
　　
　　他写谢谢。
　　
　　他先是坐沙发上写，能走路，脑子非常清楚，写字也挺流利的，就是说不出来。
　　
　　他基本不问什么事。那天我走时，他就写“让我姑娘请你去外面吃顿饭，我就不去了，让我姑娘代表我”。
　　
　　我就写“等你好了以后，请你去吃，咱们一块去吃饭”。
　　
　　他开刀后就不能说话了，不能说话了他就写，还说要为北京奥运会的保卫工作尽一份力。他还对北京奥运期间的安保方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一个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想着这个。你说，他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人？
　　
　　老人说到这儿流泪了，他还是不看别人，只是看着地板，眼泪从他眼角缓缓流出，在脸颊慢慢地移动，最后像天上的雨滴一样落在了地板上。
　　
　　14
　　
　　剃着光头，穿着对襟儿衣服，是那种中式对襟儿的，另外呢，袖子挽着的，露着白袖子，然后系裤腰带，缅裆裤，不是像咱现在的西装裤，是中式缅裆裤，系裤腰带，腿上扎个腿带子，腿带子懂不懂？
　　
　　白袜子，黑鞋，千层底儿布鞋，这是李炳奎典型的打扮。走方步，晃着上身，李炳奎那晃荡身子特典型，远远一看就知道那是李炳奎来了。
　　
　　李炳奎从东城小街一直溜达到南城的天桥，这一路上，几乎所有的酒馆都喝过，都不给钱。用他的话说：“人家就不要钱。”用开酒馆人背后的话说：“谁敢要他的钱啊！”用我们的话说：“欠改造！还得长期改造！”公校训练的三个月对他这种人来说，真像是坐牢了。
　　
　　能不闹事、不跑掉，就算不容易。后来他亲口对我说，他本来打算跑了，说这辈子不吃警察这碗饭，也不受这罪了。幸亏才三个月。
　　
　　李炳奎的脑袋，一般是不留头发的，就是光头。虽说他不算是肥头大耳，却也是粗壮的脖子。他们这些留用的旧警还没有很瘦小的，更没有像今天戴眼镜知识分子这种形象的。今天大学生当警察的多了去了，过去没有，旧警尤其没有。
　　
　　另外，李炳奎还愿意穿棕色的衣服，袖子挽上来那么一点，一排扣，大裤腿子，特肥。他还穿线袜子，有的也叫洋袜子。一般是灰蓝的多，穿那种平口鞋，鹿皮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