铐子（一）（11）
　　
　　李炳奎说：“爷我集训来着。”
　　
　　跑堂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哟，您这新词我倒是听不明白了。集训？赶集呀？”
　　
　　李炳奎哈哈大笑，说：“就是把爷我关起来了，在一个院子里，跟他们一起，排着队天天跑步、摔跤、走正步，明白吗？”
　　
　　跑堂似乎听懂了，连连点头，然后看着我，说：“这位爷，您也是赶着集、跑着步、摔着跤来的？想吃点什么？”
　　
　　我脸红了，只好看着李炳奎。
　　
　　李炳奎撇着嘴、斜楞着眼睛、摇晃着大脑袋说：“你没他妈个眼力见儿啊，连谁是主子都分不出来了。你先他妈的给我沏壶张一元的小叶花茶来。告诉你，他也跟我一样，来碗炸酱面就得了。”
　　
　　那是我头一次跟李炳奎进饭馆，一辈子都记着。
　　
　　人这一生，总是能记住很多第一次，第一次进饭馆，第一次出探，第一次看见碎尸，第一次蹲守。
　　
　　在等饭时，李炳奎说：“看到没有，那个小偷。”我朝他说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人正满头大汗地吃面，而一个瘦小，脸色苍白的人在他身后蹭着，眼看那瘦子要偷那吃面人的口袋，我就想冲过去抓。
　　
　　李炳奎拉住我说：“别抓，留着他有用。”
　　
　　我当时很不理解，看到有人偷东西，我们当警察的，为什么不抓？
　　
　　李炳奎笑了。
　　
　　记得以后我还跟队长朱绍臣说过，队长也笑，却说：“你们汇报的对，对旧警的老思想也要进行改造。”
　　
　　李炳奎当时对我说：“你现在别抓，他是咱们的人。”
　　
　　吃完饭，李炳奎叼着个牙签，大声喊着：“小二，结账。”只见跑堂的快步流星地走过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说：“您这不是骂我们吗？您能来我们这小店是抬举我们，您常来光顾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赶忙抄起了木头杆的布条掸子，给李炳奎身上不停地抽掸着，就这么着，在跑堂的走好了您嘞的长音儿吆喝中，李炳奎就走了。
　　
　　出了门，我们等在门外，一会儿，小偷就出来了，正想走，被李炳奎一把抓住。小偷一愣，看到李炳奎，认出了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说：“李大爷，我以为您老人家走了呢，上台湾了呢，没想到在这儿碰见您。”
　　
　　李炳奎伸出手，说：“四铁儿，还认得我？”
　　
　　叫四铁儿的说：“谁不认得李大爷您呀！”
　　
　　李炳奎手一直伸着，说：“拿出来呀。”
　　
　　四铁儿掏出一张纸币，是那时候的钱，老实地放到了李炳奎的手上。
　　
　　李炳奎没看钱，又把钱塞进了四铁儿的口袋里，说：“有事找你。”
　　
　　王国华老人说着，也笑了，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屋顶的灯，说这地儿的人，人名叫四铁儿的，要强调那个儿字。建国前，李炳奎就是专门管西城一条街，抓扒手的。
　　
　　我们出探的时候，他就去餐馆找过去的线人，现在咱们也叫线人。
　　
　　他们走一个饭馆，吃一个饭馆，这就是他们旧警干的事，他们的作风。有时天天饭馆呆着，饭馆、餐厅、茶馆，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出探就是这样的出探方法。
　　
　　那时候的小偷是职业性的，有的是惯犯，并且是分行的，而且是有组织的，和现在的犯罪不太一样。现在我们的侦查员，就是深入群众，关心群众，和群众打成一片。你看街道的那些老太太，给她们戴上袖标，她们就帮你盯着很多事儿。
　　
　　过去李炳奎不是这样，他就是靠平时的工作经验。看见老太太，他理都不会理，要是遇见个漂亮大姑娘他废话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