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铐子》(三)(9)
我上朱绍臣的车时,孩子看着我,他真的是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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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我眼前老是出现孩子的影子。他不笑,也不哭,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远处,坐在那儿,安静地等着李炳奎来接他。
那时我们总去农村搞案子,而且一搞就是好几个月。当时城里的范围很小,出了现在的二环可以说就是农村了。当时在农村每天就吃一顿派饭。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派饭吃些什么?没法说,根本就说不上来。玉米饭啊,小米水饭,没有菜都是腌的咸菜,很咸的咸菜。北方人有一句话,叫打死卖盐的。我们吃的菜都是打死了卖盐的。
我们没有办法,就住在老乡的几间屋子里,我们吃的东西,就是拿他们做猪食的锅,先给我们做,我们吃完了再给猪做。我们跟猪就这样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我们还没有想到这次猪真的成了我们的领导,当官的,上司呀。
我们吃的水,是从山上留下来的那种水。水井也就五十厘米见方,厚度也是五十厘米左右。我上回就在那儿吃了近两个月。这次我有些着急,说实在的,是想孩子,惦记他,怕对不起朋友,那死鬼、那王八蛋李炳奎。
这次朱绍臣急着派我们来,是因为有两个案子加一块儿了,都拖了有段时间了,当地着急,上边也着急。
朱绍臣有一次来检察我们的工作,对我说,孩子平时在幼儿园,周末回他家。他老婆对孩子很好,让我放心。
我问:“他去看过大老虎了吗?”
朱绍臣摇头,说:“没有,他不想跟我们去,说等你回来。要不,就等他爸爸回来,他才看大老虎。”
听朱绍臣这么说,我又在心里骂李炳奎,也更加惦记孩子。人们常说,女人心善。那叫母性,伟大的母性。其实男人也是一样的,也叫心善,那叫慈爱的父性。
朱绍臣临走时对我说,这两个案子都很离奇,他们在这儿呆了已经半年了都没有破。现在阶级斗争形势很紧,要狠抓阶级斗争,要把那些坏人、反革命,把那些破坏新中国建设的坏分子揪出来。所以,你要坚持下去,抓紧这两个案子。昨天局领导还过问了,问派谁来了,我说是你,他们这才放心。
朱绍臣上车走了,我追在车后对他说:“对孩子好点,别让他伤心。”
朱绍臣回头看看我,骂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了,婆婆妈妈的?”我羞愧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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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死在猪圈里。
这个猪圈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猪圈,没有什么特别的。四面有石墙,中间是一片猪散步的地方,旁边是吃食的地方。死人的这家,也跟我们一样,用同一个大锅,先给人做饭,再给猪煮食。
案发现场是这样的:那天,这个死者的老婆刚生小孩六天,早上天快亮时,他听到外面猪好像从圈里出来了,于是就披着衣服出来,去猪圈。时间不长,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比如脚步、厮打、喊叫,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个人就死了。
这案子很奇怪,我们来了两个月,一无所获,苦没少吃。可是,没人理解,还直说风凉话。说这些人真是破案的吗?怎么这么笨呢?没少吃我们的饭,没少喝我们的水,就是破不了案。
我们没有怨言,前前后后地整整在这儿呆了好几个月。今天问这个,明天访那个,就这样开展工作抓线索。
调查完这个村,再上下一个村,一个村一个村走。我记得有一个出香白杏的地方,那地方叫神泉坞,我现在还有印象。神泉坞的香白杏在那儿是最好的杏,大而且香,也好吃。有人说,我们一直破不了案,是没搞案子,净吃杏去了。我知道他们是开玩笑,其实没吃,我们去的时候杏还没熟呢,但案子破的时候,那杏还真熟了,不过,我们也走了。我记得当时最艰难的就是,那个村特别缺水,必须得走八里地,到山里的一个大沟里用驴去驮水,要不就用人去背水。那地方生活不富裕,但是家家都有十到十五口的大缸,放在房檐下接雨水。我记得每次漱口洗脸,水面上都有一层东西,烧开了水要拿笊篱撇一下,一层虫子,其实就是蚊子。我们吃这水,洗脸用这水,全村都这样。那时吃的也不行,可也没落下什么病。朱绍臣后来跟我开玩笑,说你肚子这么大,主要是吃那水吃的。那会儿又到了吃钢丝面的年月,你们还记得钢丝面吗?就是玉米面,根本就煮不烂。还有叫榆皮面,榆皮晒干了,磨成面儿,掺到面里头。每天吃这个抗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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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铐子》(三)(9)
铐子 作者: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