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铐子》（四）（17）
　　
　　他说：“我知道活不了了。”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最后说到他家乡的老娘时，他才垮了，才交代了一切。他说，他那年在当地抢劫，杀了人，跑到这儿后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这次抢出租车、杀司机，干起老行当，是因为实在没钱了，他说他就是用司机的钱买的烟。
　　
　　我当时一想，我还抽了他杀人抢的钱买的烟呢。
　　
　　我又想起了李炳奎，我那老战友，他让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杀他的罪犯至今未落网。我想，这个罪犯可能就是那老惯匪的儿子。可是他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后来我听说这么件事，说杀李炳奎的人，在新疆被抓了，是造反派把他一顿暴打，他供认出来的。说他在新疆建设兵团的一个小理发店工作，人很好，大人小孩都喜欢他，名字叫靳小五子。
　　
　　我带着一丝希望就去了。到了那儿，当地人告诉我，说靳小五子以前杀过公安局的人，是在澡堂子杀的。可是，我见到了这个靳小五子，觉得他不像刘昆，他被造反派一顿暴打，供认杀的人是河北的，看来是白跑了一趟。
　　
　　可是我又多么希望他是，能抓住这个杀人犯，也算对得起李炳奎跟晓亮了。
　　
　　有一部电影，说的就是在逃犯躲在一个女孩家里。女孩和她父亲都很喜欢他，他也很人性。
　　
　　人呀，从哪儿看呢，从电影上看，他挺好的，值得同情。可是从他杀人上看，他就是个罪犯。无论这个人该不该杀，法律没有赠予任何人杀人的权利。所以杀人的人，不是好人，肯定就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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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最先倒霉的是朱绍臣。那天我回局里，刚到门口，就看见他被人绑着并戴着高帽出来，我愣愣地看着他。当他从我面前走过时，我那个揪心呀。
　　
　　朱绍臣抓了一辈子坏人，这下被别人抓了。为什么？
　　
　　我当时心里很难过，觉得天都黑了。
　　
　　朱绍臣被定为叛徒，说他做地下工作那会儿就叛变过，他告密，让我们的组织受了损失。
　　
　　朱绍臣怎么可能是叛徒呢？打死我，我也不信。他那么坚强，在凶险复杂的工作中，不知多少次，为了抓住罪犯，都冒着生命危险，冲在前面，这样的人能是叛徒吗?可是，有人就把他说成是叛徒，上哪儿说理去呀？
　　
　　以后查朱绍臣的事情，说了他许多条罪证，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他包庇李炳奎。当时，我心里一惊，如果朱绍臣算包庇，那李炳奎的儿子在我这儿养着呢，我算什么？
　　
　　那时候，真的成了红色恐怖了。我们平时特别注意晓亮，他是李炳奎和二妞生的呀。虽然李炳奎死了，二妞也不知了去向，但晓亮是我们养着呢。我怕那些搞革命的人，怕那些造反派，怕他们找孩子和我们的麻烦。他们会不会拿孩子说大人的事、说朱绍臣的事?这成了我和秀苇的一块心病了。
　　
　　那时，我还是天天骑自行车去上班，局里乱了，队上也乱了，家里的副食本也不知道搁哪儿去了，反正找不着了，我们就只能在队里吃饭。
　　
　　有一天晚上值勤，后半夜回家，看到一帮人在大街上拿着大棒子横着走。看见我，就冲我走过来，我赶快躲开后，急忙往家走。
　　
　　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妙，这些人，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我回到家，对秀苇说：“刚才在大街上，看见一群拿着大棒子的人，你没事吧?”
　　
　　秀苇说：“我一个老百姓，能有什么事啊？”
　　
　　结果没过半小时，就有一帮人来砸门，说：“要揭开公安局的盖子，要把朱绍臣包庇旧警的事情揭出来，让大白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