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的认识范围达到了无限的空间领域。想到他的才华可能会超越自己,弘道突然感觉到了某种深深的恐惧。
“明天早晨就要举行画员会议了。”
这句话代表了弘道想说和必须说的全部。这是委婉的表达。他想说的是画员会议将要指认润福为画春画的犯人,对他做出惩罚。
“我知道。”
这时候,不知所措的人反而是弘道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幅引起争议的画的确出自你手了?”
弘道在心里祈祷,千万要说不是,不是你的画。尽管全部证据都指向这个孩子,然而弘道的内心深处仍然祈祷这不是事实。
“是的。”
弘道发出了深深的叹息。期待孩子否认的遗憾最终变成了背叛感。
“你这小子!身为神圣图画署的生徒,怎么可以画出如此龌龊的画作!”
弘道责难的对象并不是这个孩子,而是图画署束缚生徒却又自以为是的模式和规范。听到严肃的指责,孩子仍然表现得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我希望自己被赶出图画署。”
这是什么话?为了被赶出图画署而故意画出禁忌之作?存心画这样的作品,有意被人发现,最终被画员会议逐出图画署?
“你是存心通过这幅画欺骗画员会议和生徒厅教授,还有全体生徒吗?”
“小人想要的只是被逐出图画署罢了。”
孩子没有丝毫犹豫,镇静自若地答道。
“你为什么想要离开图画署?全国八道稍有绘画天赋的人都把成为画员当作毕生的梦想。”
“图画署里学不到什么东西。”
“你不想学习历代画员心手相传的稳固模式吗?你不想享受仪轨和御真画事的荣光吗?”
“根据缜密样式而画的仪轨很难称其为画,简直是模仿和抄袭;分毫不差的御真又怎么能算是画员的手艺呢?”
“那你想画什么画?”
“我想画的不是形态,而是灵魂;不是模样,而是本质;不是追逐样式,而是用心作画。”
“只有熟悉臻于极致的样式,才能绘出包含灵魂的画。你小子才学了几年,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弘道之所以勃然大怒,不过是想让润福回心转意。
“小人只会给生徒厅制造麻烦,课堂上也不老实,作业从来不当回事,无法和别的生徒融洽相处,离开图画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孩子的眼睛湿润了。弘道久久地注视那双眼睛。他想注视着那双眼睛说话。他想注视着那双眼睛,和他一起作画。噙在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别担心。我来保护你。我不会让图画署腐朽的模式玷污你的才华。”
孩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太晚了。明天早晨,什么都结束了。”
月亮挣脱云彩,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庭院。
画员厅的歇山式屋顶巍峨雄壮,直刺苍穹。弘道不由得畏缩了。画员长姜亨奭是位目光炯炯的老者。
“檀园,你查出藐视图画署样式和法度的家伙了吗?”
弘道坐未安席,姜亨奭便单刀直入地喝问道。
“根据画员会议的决定,我在生徒之间探查了三天,结果……”
弘道略作停顿。画员们纷纷支起了耳朵。
问题画作让图画署的全体画员都坠入了深不见底的自卑感。他们何尝不知道,那是自己至死也画不出的杰作。画员们的失落和自卑很快就变成了恐惧。趁着那小子还没有超越他们不足挂齿的才华,还没有指着他们的鼻子嘲笑,必须将他揪出,然后扫地出门。
幸亏情势还有利于他们。保护庸才排斥天才的图画署样式正是借刀杀人的好手段。无论多么杰出的画作,只要脱离了延续数百年的图画署风格,必然被视为邪恶的劣画。哪怕是为了保卫高贵的图画署样式,也要挖出此人,断其手腕,夺其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