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侯,兵团团部的墙报才是大家真正能展示和比拚自己才华的唯一舞台,写小评论是这些刚刚跨出校门的年轻书生们仅存的尚能舞文弄墨的机会。她和蛐蛐儿就是在写小评论办墙报的过程中渐渐走近的。她注意到蛐蛐儿总是穿一件米色的粗砺的帆布衣服,那样式一看就是父辈们传代的旧褂子,补丁叠补丁,比谁都更显朴素。他的个子很高,像一根细长的青竹竿,裤子总似乎短一截,露出瘦瘦的脚脖子。那时候,大家又给他取了另外一个绰号叫“麻秆”。他的文采是在写小评论时一下子让大家刮目相看的,她也是在写一篇评“偷黄瓜现象”的小评论时被人口口相传的。他俩当之无愧地当上了人人羡慕的小评论员。那时候男生和女生的宿舍前后排挨得很近,女生在前排,男生在后排。每天清晨太阳升起之前,她都会悄悄地拉开窗帘朝后排的男生宿舍张望,每次都会看到蛐蛐儿站在窗前微笑着看她。只要看到蛐蛐儿在看她,她的心一天都是甜的。她有个收音机,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她都会将声音开得很大,而心情一般的时候就会将声音开得很小。时间一长,蛐蛐儿就掌握了她的规律,只要收音机声音一响,他就会伺机跑过来问她,今天心情好还是不好。
有一天,她宿舍里的收音机声音开得震天价响,蛐蛐儿心神不宁地朝那扇熟悉的窗户张望,但窗帘紧闭,他绕到门前,门也关得死死的。他想敲门,但又不敢。好不容易挨到傍晚,蛐蛐儿看到她眼圈红红的从宿舍里出来,蛐蛐儿左右一看没人,赶紧上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原来,部队到兵团来招女兵,连部推荐了她和另外一个女生,她满心以为论政治表现和文化水平一定非自己莫属。没想到,部队最后挑中了那个女孩。她内心遭受的重创是巨大的,她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得那么响是想掩盖自己压抑不住的哭声。蛐蛐儿没有安慰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这一句话,蛐蛐儿就让心境灰暗到极点的她破啼为笑。
她的嗓子很好,在团里素有“金嗓子”之称。有一次,连里举办文艺活动,她和一位男生上台表演二重唱,她唱得声情并茂:高不过喜马拉雅山,长不过雅鲁藏布江……当热烈的掌声响起来时,没想到蛐蛐儿竟然脸有愠色,拂袖而去。她哪里会想到,蛐蛐儿这是在吃醋呢!
星期天,别人有的回家,有的上街,因为她不上街也不回家,蛐蛐儿就买来菜和肉,拉上她一起到食堂包饺子。她是山东人,会擀薄皮会包大馅,蛐蛐儿什么也不会,却津津乐道地在一旁看着她忙活,两人都很开心。蛐蛐儿就是在这时候讲给她听一个又一个爱情故事的,蛐蛐儿从小学开始就是讲故事的高手,而那些爱情故事又都那么缠绵悱恻,她吃着香喷喷的饺子,听着蛐蛐儿低低的却充满磁性的讲关于爱情的故事的声音,她觉得这样的星期天美好无比,但她此时却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美好有什么更深的含义。
直到有一天,很偶然的,她在蛐蛐儿的一个笔记本上看到了他写了很多很多自己的名字,她才像触电一样突然领悟到某种柔软的藏匿在心灵深处的东西。这是每一个女孩子在自己生命的旅途中或早或晚都会撞上的一种人世间最美丽的情感。
那张写有“远在彼兮,旦夕以待”的照片,是有一次她回杭州探亲时蛐蛐儿到半路上来接她时送给她的。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表露应该说是非常大胆和直接了,她虽然没有回答他什么,但她却收下照片,将照片藏在自己那本红封皮日记本的勒口夹层里。每天夜深人静时,她都会拿出照片默默地看上一会儿,那种甜蜜和幸福是无法言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