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返爱情 第一章(1)

重返爱情 作者:瑛子


虽然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我想,那一定是个英俊的青年,有一双明亮的、冷静的、洒脱的、富有内涵的眼睛,一定与他的声音相匹配。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在我心里生了根,它让我的身体里生出一种陌生的冲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怀念那个素不相识的青年的声音,并因此而心里暖暖的,即使孤独一人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冷清。

1 相遇

不知是不是偶然,二十岁的我遇到了那个奇怪的他。

在一九九三年那个微风习习的春天的夜晚。

那晚我所工作的机场举办一场活动,班车把一群住宿舍的年轻人拉到市内,与某银行职工共同联欢。参与的多数是单身青年,这种活动通常被我们戏称为“配对”游戏。事实上这些单身男女,真正从活动中找到爱情的微乎其微。大家主要是玩儿,图个开心。活动结束时已经很晚,我和不知疲倦的同事们笑声飘洒,摇摇摆摆,在霓虹闪烁中走向夜间的停车场。

我们乘坐班车回机场。

那天不知怎么了。我平时走路一直都很稳,却在上车时,莫明其妙一个趔趄,绊了一跤。我的身体已经上了车,一只脚却还留在班车的台阶上,鞋跟不知被什么夹住了,半天拔不出来。我的身体半伏在车厢地板上,膝盖骨磕在车板上,疼得差点掉下眼泪。满车的人,不少目光唰唰地朝我射来。

那一瞬间,窘状使我尴尬万分、满面羞红。手足无措时,一个年轻的矫健的身影从座位上弹起,大步流星走过来,俯身将我扶了起来。我的大脑是空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想赶快站起来。我没看清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你踩到自己的裙子了。”

然后,他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我闷着头道一声谢谢,瘸着一条腿逃也似地找到一个空位,把自己隐蔽下来。我发现他塞到我手里的是一只白色高跟鞋,我自己的。我抬起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无法更准确地描述那时那刻的心理状态。非常地不好意思,非常地感激涕零,非常地……当时我想,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班车开动了,摇摇晃晃地向机场驶去。幽幽光线里,我用目光搜寻他的身影。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可车里坐了不少年轻男子,影影绰绰的,是哪一个呢?我找不到他。

但我记住了他的声音和语调:低沉,从容,有点漫不经意,还有些冷。

我记得清楚,他有些冷冷的声音里,还有一些性感的东西,还有一丝不羁与傲慢,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是很好听。那天晚上,很少做梦的我,在梦里看到一个男孩的身影。那身影十分模糊,高高的,俯着,慢慢把我从地上扶起。

2 工作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比方说我毕业于一所末流医专,学校不分配,出路自己找。多数同学走出校门后都要煎熬个一年半载的,吃闲饭,挨白眼,且不说囊中羞涩,光是百无聊赖茫然无措地打发时光,也够折磨人的。而我,在无所事事两个月后,竟然顺利地得到一个就业指标,幸运地成为玉阳机场一名职工。

玉阳是一座古城,坐落在中原大地。记得那时,它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像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只有春天鲜花盛开的时候,才可以找到一些活跃的气氛和活泼的色彩。我记得那时的楼房,灰色的,一栋栋都方方正正;记得它的马路,青色的,一条条都笔直坚硬;记得它的公园,巨大的长方形,有浮着浊物的灰绿色的湖水,有斑驳低矮的红色围墙。然而那时,玉阳却是我眼中的花花世界,匆忙的节奏与淡漠的人际,使它更加具备了城市气质。

我是学医的,由于机场航医室并不缺医护人员而且人满为患,被安排到机场服务处做服务员。刚参加工作,情绪高涨。早晨我第一个到岗,一手拎两只大号暖瓶去打开水。每天往锅炉房往返几趟,整个服务处七八号人喝的开水几乎全由我包下了。见到年长的同事擦地抹桌什么的,我会主动伸手相助,仿佛身上的力气不是自己的。看到旅客需要帮助,我会面含微笑百问不厌,有求必应。听到同事夸赞的声音,心里自然美滋滋的,工作愈发奋不顾身,似乎积蓄了二十年的热情,都为了在这时喷薄而出。

干了两周,在一个大雾沉沉的日子,因为天气原因航班长时间延误,我和服务处的同事们跑前跑后,搬搬抬抬,通宵达旦地忙碌,安排旅客吃、喝,联系宾馆。这活不难做,只是突发性较强,因起飞时间一再被推迟,旅客们情绪激愤,聚集在登机口大吵大闹,不肯接受安排。饥肠辘辘的我被迫一遍遍解释晚点原因,苦口婆心地安抚旅客,旅客们却不信,指责我欺骗他们,将我当作航班不正点的罪魁祸首,向我讨说法,不断地推搡、拉扯我,混乱中有人踩到我的脚,疼得我直掉眼泪,我依然克制着不断上冒的火气,请“上帝”们多一些理解,一位旅客一听“理解”二字顿时暴跳如雷:“你这个白痴为啥不给我理解?你浪费了我的时间、金钱,我要投诉你……”旅客愤怒地吼叫着,将一杯饮料摔到我脸上。冷饮冒着泡沫从我的头上倾泄而下,直灌衣领。我又惊又气,冲动之下对着旅客的脸打去一巴掌,旅客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为自己的行为吃惊,我从未想过刚进职场就会伸手打人。

事后同事对我说:这就对了,该出手时就出手,这种人,扁他都是轻的。同事还告诉我,我是玉阳机场有史以来第一个“拿自己的手”教训“不懂事旅客”的工作人员,痛快得很。同事们嘴上说着“痛快”,却谁都不会像我这样去“实施痛快”。不用说,这件“以手还手”的突发事件很快让我付出了代价。

在主任的办公室,主任拿着一页字纸抑制不住激愤之情皱着眉头冲我大发脾气:“这是你写的检讨?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检讨?检讨是让你认识自己的错误,反省自己的行为而不是巧言辩解,为自己开脱责任!看来你压根没有认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我挺委屈的:“那人不能文明乘机,确实挺严重的,如果泼的是杯热咖啡,恐怕我已经毁容了。”主任气得拍桌大叫:“看问题不能这么狭隘!你现在是机场一分子,要懂得顾全大局!现在人家闹着要往总局投诉,要登报上电台!民航工作人员殴打旅客,后果你想过没有?你想要玉阳机场名扬天下?你不想干了我管不了,可是你还让不让我们干了?!……”不待主任说完,我拿回刚刚递交上去的检讨书:“对不起主任,我重写,一定深刻反省。”我含着眼泪转身离开。心里难过得要命: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受了窝囊气还不能叫屈,憋死人。

玉阳机场没有名扬天下,我已经名扬机场了。主任给我“放假”,让我认真做好“检讨”。我把写了三遍仍没写好的检讨塞进抽屉,跑出去逛街。当晚爷爷便通过宿舍走廊的公用电话找到我,责令我立即回家一趟。天亮后我乘坐长途汽车回到天镜县城的家里,满腹委屈地鼻涕一把泪一把,意欲反攻为守。爷爷根本不听辩解,铁青着脸把我狠狠数落一顿。他说“只有你这种没出息的东西才会刚一上班就被停职检查”,说我“把他的老脸给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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