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她说这类话时，我心里实在不爽。但考虑她亲爹是航站里的，又有恩于我，我尽可能避免与她正面冲突，这事没人教我，几乎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桑桑常常以高贵公主自居，可我压根感受不到她的素质比起保安又高到了哪儿去。我从来不跟她谈掏心窝子的话，当然，她也绝对不会像亦雯那样，亲密地爬到我床头，脑袋贴着脑袋跟我聊悄悄话和隐私问题。不过，桑桑喜欢看我画画，兴致上来时一坐一个多小时主动充当我的活体模特，每逢这时，我对她还是心存感激。

她拉我去跳舞。我也是极度无聊才跟她去混。学院有一个小娱乐厅，里面有舞台可以唱歌，有舞池可以狂舞。因为周末，我们到的时候里面已拥满了人。音乐震天，年轻的同事们拥在舞池里蹦迪，无数的脑袋和长长的手臂疯狂地摇摆，一副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跳舞的人几乎都是牛仔裤，只有我不合时宜地穿了一条过膝的棉布裙，我在舞池里像只呆鹅不得要领，不会跳觉得很丢脸，又被挤得眼晕，便从狂舞的人群中挤出来，独自一人坐到一个角落。灯红酒绿，光影斑斓，我独自坐着，眼睛随着节拍观赏那些快乐舞姿。

一个男孩走到我身边。

“为什么不去跳？”他问我。

声音有些冷，但很好听。

我的心脏忽然一阵狂跳！我发现在梦中千百次出现过的那个声音近在咫尺！还是那么从容，淡然，漫不经心的，有些冷冷的，却是性感的，令我怦然心动。

我顺着声音抬起头，看见一张英俊的脸。明朗的面部线条，一股逼人的英气从眉宇间散发出来。一切，都与我的想象惊人地接近。不，几乎与我想象的完全一致。在斑斓的光影里，我只看了他一眼。因为，他也正注视着我。

我感觉脸颊刷地红透。我不敢与他对视，不敢多看。我咬咬嘴唇：“为什么……要去跳？”

他冲我微微一笑：“开心啊。”

“我很开心，看别人跳是一样的。” 我有些语无伦次。

他摇摇头：“不对，我觉得你并不开心。”

他的淡淡微笑和他的眼神，与他有些冷冷的声音正相反，充满了善意和温情，还有一片优雅在其中。

故事竟是如此奇妙。就在前一天我还在苦苦幻想着的人，此时此刻，竟这样出其不意地现身眼前，恍若梦中。光影中，我发现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有一张特别的脸，这张脸与我身边的人似乎不大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我说不清楚，也许只是一种感觉，或者一种错觉。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纯粹中国式的脸，然而不知何故，我就是觉得不一样。我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微笑让我在一片冰冷陌生之中找到了亲切和温暖。总之，我发现，这张脸非常特别。

他不是这个城市的人，我的直觉告诉我。管他是哪里人呢？有什么关系呢？我努力让自己微笑，但我知道，我的笑容和我的心跳一样变得失去了节律。我不想就这样擦肩而过，遇到已是很不容易，如果再次错过，以后还找得到吗？

“可以出去走走吗？”他问我。

天哪，这是他说的吗？我暗自欣喜。

此时此刻，我更在意自己的尊容。走过大厅的“形象镜”前，他在前，我在后，我特意悄悄地冲镜子多瞅了几眼。还好，我看到自己穿一件粉紫色的短袖高领毛线衫，一条深紫色的布裙，露在裙外的小腿还算修长秀美。打眼看去，算得上一个青春玉女。已是九月末，天气已开始悄悄地转凉，尤其夜晚，这种打扮已显得单薄，可我舍不得脱掉。它并不是当时的时尚，但特别能突出我的气质。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月亮。

秋天的夜晚，一片晶亮的半圆的弧形轻盈地贴在深蓝的夜空。

我们漫无目的地漫步在一条小路上，月亮随着地上的影子悄悄地移动。

“你用的什么香水？”他问我。

“你对香水感兴趣？”我反问。

“能告诉我吗？”

“能，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这个……我得回去问问。别人送我的，什么牌子我没注意。” 我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顶。我只记得香水瓶上全是外文标识，却没记住它们。一个用香水的女孩子，却不知道自己用的什么香水。是不是很傻？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完颜虹虹。”

“复姓？”

“嗯。”

“蜿蜒的彩虹，可以这么理解吗？传说中，彩虹是女神的微笑，可是我今天看到，有一女孩，她微笑的时候就像女神，不，她笑起来比彩虹还要夺目。”他说。

恭维有些夸张，还是像蜜一样渗到我心里去。我笑了，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我给他解释名字的来历：“虹是爸爸给我取的，小时候我总觉着这个名字太俗气了，长大以后逐渐理解了它，就喜欢上了它。在古代，古人把天空出现的彩虹视为一种神性动物，她是有生命的，平日和仙女们一起生活在天堂，过着无忧无虑的宁静、快乐的生活，那里没有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有的只是平安、丰收、和平。她们关心人世间的一切活动，每当天空下过大雨，善良的仙女姐姐就会派虹出来，行游在天地之间，把它的美丽和灿烂展示给人类，给人们带来美好、幸福的想象，虹贯长空，说的就是它的活动，所以它常常预兆着吉祥、幸福。”

他也笑了：“中国人说的‘虹饮’、‘虹吸’，是这种可爱的动物在饮水吗？”

“你说对了，”我笑着说，“和仙女在一起的虹，它似龙非龙，似凤非凤，两头各有一只小脑袋，它平时不吃粮食，不喝水，每日只采食仙女姐姐种植的鲜花花瓣，只喝花瓣上的仙露，吸收阳光透过无数的雨滴反射出来的七彩光，所以它灿烂美丽，世间无二。可是每当下过大雨，它被神仙姐姐派出来后，因为担心雨下得过大，淹没百姓的庄稼，它每次都会把两只小脑袋深深扎到人间，把多余的雨水吸走。所以它也象征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笑了笑，说道：“我也听过一个关于彩虹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由于人类无休止的欲望，地球上到处流淌着废水、废气和浊物，空气中到处飞动着细菌，雨水带上了毒素，鸟儿从天空中坠落，鱼翻起肚皮浮上水面，森林整片地死去。在人类即将绝望的时候，上帝派出一批战士来到地球。这批战士有红种人、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等各种色人种，他们像彩虹的七种颜色一样凝聚在一起，它们被称之为彩虹战士。他们戴着智慧做成的头盔，穿着用爱心制作的服装，揣着用钢铁铸造的精神和意志，不厌其烦地向人类传授如何爱护地球，尊重环境，传播人类如何与地球上的其他生物和睦相处的知识和概念，让人类终于知道了我们都是地球母亲身体上的一部分，最终制止了对地球母亲的毁灭、伤害、污染，终于使和平富足、欢乐祥和的黄金时代来到人间。”

我惊讶地望着他，听着他带着一点东北口音的普通话讲述关于虹的传说，这一刻，真是开心极了。

“你是哪儿的人？”他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