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说,傻瓜,你把人民币票据撕给旅客,外汇票据留着,不就成了?我吃惊地问,这行吗?收旅客美金,却给他人民币票据,能行吗?史青说,如果外籍旅客提出要外汇票据,你就给他,如果他不要求,你就给他人民币票据,一般情况下旅客不会计较的。我犹豫一下,问她换多少。她说,查查看这个航班你一共收了多少?我认真地查了查,告诉她一个数目。她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加上我手里的,也还差得远呢。
一块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欠债像阴云一样压在史青的心头,我不忍也找不出什么借口拒绝她。就这样,史青用一百一十元人民币便可以换去十五美金,也可以换去一百二十元港币,也可以换八十元外汇券。她每次从我手里换去一笔外汇,我都详细地记录在一个绿皮小本上,我总是一边记着,一边盼着她欠人家的外汇早日还清,好让我结束这弄虚作假、提心吊胆的日子。
再到财务交款,出纳员问我最近有没有外币。我说旅客都用人民币。我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出纳瞟我一眼,不再多问。我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怦怦跳着像做了贼。部门开会的时候,刘传奇三番五次叮咛:“与钱打交道,来不得半点马虎,票款不能出丝毫差错,上面会定期来人查账,谁若出事给部门抹了黑扣了分,就甭怪我不客气!不管你是谁,出了问题我绝不手软!”
这话仿佛专门对我说的,我有些心惊肉跳,脸上再也笑不出来。史青坐在我身旁,面含微笑,很认真地向科长点点头。会议散了,我和史青并肩走向工作岗位,她和声细语但语气严肃地对我说:“虹虹啊,有句话我得跟你交待一下。”
“史阿姨,你说吧。”
史青道:“你也不小了,平常跟人接触,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你说吧,史阿姨。”
史青清了清喉咙说:“首先要管住自己的嘴。懂吗?”
我问她:“我没有跟谁乱说什么吧?”
史青说:“这就对了。尤其工作上的事,任何时候都要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我点点头。史青笑了笑,又语重心长说:“虹虹,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准备培养你当会计。”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史青又说:“建设费这摊子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需要一个会计来统一管账。”
我问:“以前没有会计吗?”
她说:“以前没有,现在需要培养一个,我已经给领导建议过了,领导也同意了。”
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但并没有去想太多与会计相关的前程。我既没有学过任何会计方面的专业课程,家里又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对我有过任何熏陶濡染,我从没想过凭空就可以去从事一门需要很强专业技术的工作。懒得用脑的我,不愿费心去想这些难以琢磨的事。这时候,我想的最多的,就是那个月光下的小帅哥。
我一直盼着一个电话。连续一周,柜台里的电话铃每次响起,我每每抢着接了,都是失望。我猜测他可能是飞行学院的学员。飞行学院是培养飞行员的基地,与机场毗邻而居。机场是学院的下属单位,人事、财务与后勤等诸多部门并为一体,资源共享。每每去食堂吃饭,远远看到从学院那边走过来的男性同胞,我都注意观察,奇怪的是,从来没有碰上过齐奇。
6 心跳
周末晚上,我在公用浴室里冲过澡,让散发着香波味的长发自由飞扬在肩上,换上一条把腿部曲线表现得很美的浅蓝色牛仔裤,出发了。我决定去看他。作出这个决定我费了好大的劲说服自己。最终那个骨子里矜持害羞的我被另一个我所打败,另一个我正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疯狂和柔情所控制,我管不住它们。
当然,这天我还精心打扮了自己。不仅在十指上涂了一层透明的指甲油,还特意在“樱花”的香雾中多站了一会儿。淡淡的樱花香味环绕着我,心里像长出了翅膀。
我步履轻盈,忐忑又兴奋不安,走向矗立于学院西部的飞行公寓,一步一步踏上大楼的台阶,走进旷阔的大厅,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因为周末,楼里的人大约都外出玩去了吧?大厅里静悄悄的,不远处传来我的鞋跟碰击地板的清脆回响。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那晚在一起聊了那么多,居然对他仍然一无所知。我只是凭着一种直觉找到这里,却又不知该如何找他。我站在一楼大厅里,一个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冲了出来:齐奇!
天哪!我居然喊出了他的名字!而且那么大的声音,仿佛要让整个大楼都听到。此举彻底突破了我的日常行为规范,使我恍然变成另一个人。我不知这勇气从何而来,喊出了第一声,紧跟着第二声便破喉而出了。我觉得积蓄了二十年的热情狂风暴雨般地脱笼了。我那么草率地、莽撞地、不知天高地厚地、用丝毫不加修饰的嗓音,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兴奋。
只想见他,其他什么都没有去多想。
事实上当我喊到第二声的时候,齐奇就出现在视野之内。我也只喊了两声,一看见他我就停止了,我怔怔地望着他,他是被我的声音牵出来的。他从一条走廊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朝气蓬勃的男生。看到我,那群男生哄地便笑着散开了,只剩下齐奇。
齐奇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带着开心的表情,大踏步朝我走过来。显然,他对我的突然出现非常意外,也十分高兴。谢天谢地,他还是那么健康,没生病,没出事。我的担心完全多余。
他的房间在一楼走廊的顶端。他礼貌而友好地把我让进房间,果决地把靠在烟缸上的半截烟头摁灭了。然后他拉过桌边一只椅子,请我坐。他又转身倒一杯饮料给我,我接了,喝了一口,起身参观起他的住所。
一个单间的公寓,房间不大,五脏俱全,十分干净整洁。宽大的落地窗,深色厚重的曳地窗帘,一张铺着浅蓝色床单的单人床,衣柜,书柜,书桌,空调,彩电,洁净的卫生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我还看到墙角的衣架上,挂着一套藏蓝色制服,肩章有四道金黄色横杠。
“不错啊。”我说,“想不到你们学员的条件这么好。”
“我?学员?”齐奇哈哈笑起来。
我莫名其妙,“怎么?难道你不是在这儿上学吗?”
“学员怎么可以跟女孩子来往呢?你不会这么笨吧?还看不出我是干什么的?”
“什么?住在这楼里,那你是干什么的?”
“学员住楼上,我嘛,是他们师傅。”
“啊?师傅?”我霎时红了脸,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敬仰:“那你就是传说的飞行教官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带着一丝自豪和优越感。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教官都是些很严厉的中老年男人。”
“飞到天上我也很严厉的,我的学员很怕我的。”他微笑着,拿起一只苹果,用小刀削着。我走到书柜前,无目的地浏览着,里面摆着英文版的《飘》,日文版的《挪威的森林》,还有一些英文版和日文版的航空专业书籍。我随意抽出一本来,随意翻了两页,看到有一些语句下面被红色水笔划着横线,我惊讶地问:“你能看懂日语?”他笑了笑,淡然地说:“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