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潮湿的双眼,像饮了美酒那般沉醉其中,几分钟前还在伤感的心,被突然而来的幸福感包裹起来,无边无际的甜蜜,无边无际的激动,我几乎无法呼吸,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觉得自己像在高空飞翔……是的,仅仅是亲吻,已足以令人陶醉,沉迷。四周很静,只听得腾腾腾的声音,分不清是他的心跳还是我的心跳。冬日的空气里传达着丝丝冰冷之意,我们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温暖,亲吻着对方的气息,那一刻,我感到许久以来所忍受的煎熬,顷刻间烟消云散。
11 爸爸
立冬了。下了一场雨,天气愈发寒了。有一天爸爸忽然出现在柜台前,我抬头看见他,高兴得要蹦起来。爸爸慈爱的眼神望了望我,打手势让我保持安静,以免影响工作。我让他先在机场参观参观,待接完航班再陪他。爸爸笑了笑,转身消失在来来往往的旅客中。
史青望着爸爸的背影问那是谁啊。我愉快地说:“我爸。”
史青有些惊讶:“你爸岁数不小了吧?”
我笑笑说:“是啊,他晚婚,比我大三十多岁呢。”
从小我就知道,我的家庭与别人不太一样。我从出生就没见过奶奶,爷爷总是孤家寡人,独来独往。据说奶奶死得很惨。当年爷爷参加国民党的军队,辗转到南京,奶奶不幸死于战乱,死时只有二十一岁,那时爸爸还是个婴儿。还是婴儿的爸爸在战乱中受到意外伤害,他的左手永远地失去了三根手指,成了一个自幼就身有残疾的人。之后爷爷又结了一次婚,有了姑姑,而姑姑的妈妈也很早就病逝了。再以后几十年,爷爷独自一人拉扯一双儿女长大,其中艰辛可想而知。而长大后的爸爸,生活也并不如意。爸爸二十岁时,爷爷用五尺布、两袋米从乡下给他说了个俊媳妇。谁知这俊媳妇是个佛教徒,定期去拜佛,拜佛过程中认识了一个卖绸布的男佛教徒,没想到两人志同道合偷偷地相好了,没过两年竟然一夜之间私奔了。爷爷觉得很丢脸,爸爸也伤了心,一晃就到了三十多岁,才又娶了我妈进家门。妈妈进门第二年就生了我,然后夫妻俩计划着等条件好些了再给我生个小弟弟。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还在乡下教书,妈妈去探望爸爸,那天走在窄窄的山道上,一不小心失足从陡坡上跌滚下去,撞到一块尖尖的巨石,妈妈有心脏病,当场就送了命。就这样弟弟还没生出来,妈就先走了。之后十多年,爸爸为了我不受后娘欺负,从未考虑过再婚的事。
爸爸并没有走远,他一直坐在不远处的旅客休息椅上等我。航班结束了,我要请爸爸到机场餐厅吃饭。爸爸却要求去职工食堂,说要看看我们的生活环境。我说:“现在几点了?食堂早关门了。”
餐厅里,我点了两个菜,特意给爸爸要了瓶啤酒。爸爸端详着我的脸说:“怎么瘦了?”
我自我感觉良好地安慰他:“瘦了好看,别人还花钱减肥呢。”
爸爸举起酒杯说:“看你臭美的,来,陪爸喝一杯吧。”
一杯酒下去,爸爸又问:“是不是有心事?”
我说没有,反问他为什么忽然想起来看我?他说:“正要问你哪,说说吧,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
我说:“工作忙呗。”
“真是忙工作?”
“不信就不要问好了,”我撒娇,“如果连我都不信,你还能相信谁啊?”
晚上,我请爸爸住进机场宾馆的单人间里,一晚三十五元。爸爸嫌铺张浪费,坚决不住。我说,我偏要你享受一次。最终他妥协了。第二天早上,还没等我去结账,爸爸已早早退了房。他在机场门口的小餐馆里买来油条和豆浆,拎到我的宿舍给我当早餐。趁我不注意,他把退房押金悄悄放进我抽屉里的笔记本中。
下午我陪爸爸来到市中心,陪他逛玉阳市最大的公园。在公园门口,我无意中撞上史青,她正跟一个男人在低声交谈。我以为看花了眼,按照常规,这个时间她应该在机场值班。我想确认一下是否认错了人,便冲她走过去,她抬头猛然看到我,神色大为尴尬。
我看一眼那个男的,很陌生的一张脸,脖子上挂着一个黑色人造革挎包,他瞅瞅我,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耸耸肩,晃晃悠悠地走开了。我叫了一声“史阿姨”,史青的神色已恢复自然,她笑着向我打招呼,虹虹,出来玩啊?我点点头。我理解她的尴尬,我也偶尔在值班又没航班的时候溜出岗位。我和她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擦肩而过。
在公园里,爸爸用他那只老掉牙的海鸥牌手动照相机给我拍照。每次对着镜头,他都说,虹虹,要从内心里笑,实在笑不出来就不笑,自然最好。我意识到,我最美的笑容丢了,不知丢哪儿去了。
爸爸问:“虹虹,忘了吗?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像小时候那样天真地说:“为了寻找快乐。”
爸爸又问:“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快乐地生活。”
爸爸笑了笑说:“还是我的宝贝闺女。”
我望着爸爸,终于笑出来。爸爸立即抢拍下这个镜头,又说:“心事就不能谈谈吗?”
我一下子红了脸,心情又黯然下来。我想到了齐奇。我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想象和想念。在无眠的黑夜我数次乞求过上帝,如果能够让我不想他,忘记他,让我付出什么都愿意。如果从来没有认识过……可是!那种折磨的思绪无时不在缠绕着我,让我陷入难以摆脱的焦虑中,欲罢不能,不能自己。我对爸爸说了齐奇,说了我们简单的交往,和莫名其妙的不了了之。
“忘不掉?”爸爸问我。我嗯了一声,眼泪差点掉出来。爸爸问:“为什么不能找他沟通一下?”
我说:“我不想主动去找他。”
爸爸唉了一声:“可怜的傻丫头。”
从公园出来,刚走出公园大门,有个男人快步向我和爸爸的走来,正是跟史青交谈的那个男子。我正惊诧着,那男子开口道:“小姐,有外汇吗?”
我警惕地盯着他:“干吗?”
男子说:“你跟那女的是同事吧?她有,你一定也有。美金,港币,外汇券,有吗?给您全市最高价。”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此人的身分,也立即明白了撞上史青时她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我问他怎么兑换。男子说:“肯定不会让你亏,美元八六,怎样?”他又一连串报出港币和外汇券的黑市汇率,都比银行的正常汇率高。我冷淡地瞅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那男子迅速塞给我一张纸条说:“我天天在这儿,美金九零,外汇券150,港币110……有了一定找我啊。”我瞥了一眼纸条,上面记着一个传呼号。我犹豫了一下,神使鬼差将纸条塞进口袋,忙拉着爸爸走开了。爸爸问怎么回事。我说:“没什么,换外汇的。”爸爸看看我的脸色,没多问什么。一路上我在心里悄悄算了一下,按照机场的收费标准,我用一百一十元人民币可换出十五美金,可换一百二十元港币,可换八十元外汇券,倒手给此人,十五美金便可换一百三十五元人民币,一百二港币则可换回一百三十多人民币,外汇券的利润也是如此,差不多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接国际航班时,每将一个使用外币的旅客的现钞悄悄地换出,就可以稳收这份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