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好了货,两千块钱几乎将店里一大半货都买光了,张慧婷最后算账的时候,还打了五个点的折扣,尽管如此,这笔生意还是净挣了五百多块钱,比她一个月挣的还要多。除夕的最后一笔生意让她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飞来横财,她收了钱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哪家有这么多孩子呢,这太奇怪了。”
小伙子说:“是呀,哪家也不会有这么多孩子,这是为福利院采购的。孤儿残疾孩子也是要过年的,大姐,你怎么没想到我们还有个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呢。”
张慧婷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了,她是被社会主义企业抛弃下岗的,感情上疏远了太久,就没想起来。
小货车开走了,这笔大买卖极大地刺激了张慧婷来年的信心,一年不顺,一年的最后一天却吉星高照,张慧婷锁上门,拉着女儿的手说:“走,我们去商场购物。”“购物”一词可不是随便乱用的,只有大款有钱人才这么说,一般的穷人都说“买东西”。张慧婷心情好了起来。
除夕夜,柳阳城里的灯早早地亮了起来,荷叶街家家户户的门头上挂上了大红灯笼,不知谁家炸响了第一挂鞭炮,紧接着鞭炮声就铺天盖地响成一片,整个城市的上空弥漫在火药的浓烟里,灯光变得若隐若现起来。晚上六点一过,城市像是听到了一声紧急集合的号令,大街上全都空了,人们全都聚集到自家客厅或酒楼里开始吃团圆饭了。齐立言结了工钱后,到商场的除夕特价大甩卖专柜买了一件烟灰色的棉袄和一条深蓝色新裤子,总共才花了一百三十块钱,然后去何小毛的理发店剪了头发,刮净了胡子,借何小毛的黑色鞋油将旧皮鞋刷得锃亮,一照镜子,齐立言发现自己年轻了足有十岁。
齐立言是以崭新的形象出现在天德酒楼齐家团圆席上的,所有的人都发现这个澡堂子搓背工底气很足,就算是装出来的,也还是给人以积极和振作的印象,离婚以及妻离子散的家庭变故似乎并没有给他以致命的打击。齐立言情绪饱满地对一桌子早已坐定的家人说:“澡堂子下午三点才关门,到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又去打理了一下头发,杨白劳还买回了三尺红头绳呢,我总不能像个难民一样吧。”说着就掏出价格昂贵的“杨柳”牌好烟,给每人发了一支。过年是有讲究的,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不能说倒胃口的话,肿脸也得说是吃胖的,家里一切的不快和矛盾在过年的时候是不许提的,所以齐立功就说老三换一身行头还真像个工程师,老爷子说老三本来就是工程师,赵莲英和刘玉萍也都说老三要是到江湖上闯的话,一点都不比老大老二差,齐立言当时唯一的感受就是要是天天过年就好了,可几天年一过,每个人的神经又要绷紧了。
这顿团圆饭其实是齐家最不团圆的一顿,齐立言一离婚少了张慧婷和小慧,齐立功的儿子齐平天此刻还在新西兰的教室里上课,只有齐立德的女儿齐心仪从省城贵族学校放寒假回来了。正在上贵族初中的齐心仪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话时舌头总是拐弯,声音像是广播电视里主持人说的。齐老爷子要齐心仪说柳阳方言,齐心仪红着脸憋了几句,舌头又拐弯了,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赵莲英说要是齐平天回来,那就全是说洋文了,老爷子说小慧也送到双语幼儿园说洋文去了。大家这么对后辈们一总结,自然就觉得齐家是与众不同的大家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前景让大家很是振奋,所以酒桌上也就没有人对团圆饭的阵容不整流露出丝毫的不安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