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让我成精

妖蛾子 作者:王小柔


一天夜里我突然发现那些在墙上到处搞行为艺术狂写“191办证”的人开始盯上我了,因为连续一周每到凌晨一两点准有短信息进来,一会儿说能办学历证、结婚证、身份证、驾照什么的,一会儿又说有走私汽车、假币,弄得我好像跟黑社会有染似的。我没有关机的习惯,所以总是半夜悄悄爬起来在沙发或者窗台上摸索手机,抓住了一按,瞄上一眼,就着绿荧荧的屏幕把它删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种举动时间长了自然要引起别人的怀疑。第一个就是我老公,开始他只是迷迷糊糊地说:“谁啊?这么讨厌,半夜还发信息。”翻个身继续睡觉。后来有一天他不说话了,短信响的时候估计我还在做梦,他却悄悄下了地,弓着身子连拖鞋都没穿,蹑手蹑脚地往客厅里去。在他双脚落地的刹那我也醒了,我眼睁睁地看他伸着胳膊在沙发的缝隙里掏,心里那个乐啊,也悄悄下地站在他的背后。出乎意料,今天这条是告诉我沙子买三吨以上便宜,而且钢筋的价格也很合适。我是近视眼,所以伸出去的脖子有点儿长,碰到了他的胳膊,他霍的一下跳到一边:“你怎么跟个鬼似的。”我咧着嘴说:“你大半夜偷看别人短信还说我是鬼,你心里有鬼吧?”那些讨厌的短信每天半夜还是没完没了地认准我是他们的大客户,不停地告诉我各种信息。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搞“行为艺术”的盯上的不只是我。早晨买早点的时候碰到楼下邻居,我听见她的手机短信响,用眼神儿勾了勾她。她特不屑地说:“我又中大奖了。天天早晨都有人告诉我中大奖了,夜里有人让我办假证,昨天有信息来,说我已经加入了帅哥靓妹派对可以参与短信聊天。你说我都四十多了,那个发短信的也不调查一下,他的业务对我有什么用。”

我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她的腰身已不再挺拔,红裤腰带的头儿耷拉在衣服外面,裤腿还有一条被袜子裹住了,她开了六年的出租,孩子刚考上大学,老公在外面补差,这样的人确实没有可能去参加什么帅哥靓妹派对。

短信这东西确实挺有意思,无聊的时候能解解腻歪,它让人跟手机特别亲。就像小石,她无论走到哪干什么手里都不能不抓着手机,挺新的一个手机被她手里的汗愣是沤得掉了色。她看人也好像在看手机屏幕,一边跟你说话大拇指还一动一动,满脑子想的都是拼音字母。小石只要一进屋,无论是什么样的建筑,很自觉地就往旮旯里去,然后低头掏出手机狂按,牙齿咬住下嘴唇,脸上永远没有表情。我开始还很有耐心地诗情画意一下,后来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发点:“我这儿的鸡蛋现在两块四了,你那儿呢?”她倒很有耐心,这样无聊的问题也作回答,她发信息说她那儿比我这儿便宜五分。

小石从来不转发网上编好的内容,我经常会在各种时间接到她的信息,比如三个月前的一个中午她发的是“暖洋洋的太阳底下我骑着驴”。我打电话过去问她什么意思,她很不耐烦,说:“没什么意思,不要对一条短信有那么多要求。”然后就再没有消息。今天冷不丁地又发来一条“天啊,真吓死人了”,我还是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或者她只是想过过发短信息的瘾吧,手机明明有这个功能总不能不用。

我还是经常在半夜收到让我买沙子或者办假证的短信,我还是习惯性地把它们删除,因为我无法逃脱对手机这个功能的迷恋,就像突然有一个号码问:“你有全国粮票吗?”我会在绿荧荧的屏幕前傻乐,然后发过去一句:“地方的行吗?”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学会在毫无意义中寻找乐趣,谁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颓废。

短信来了,于是我们开始对一种声音有了某种期待,我们伸出拇指不停地输入或者转发,一边冷笑一边身不由己地留恋。我们在短信里成精,它已经成了我们的游戏,令人讨厌却又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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