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在某处突然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大脑会立刻兴奋地沿着这个信息搜索，同时眼睛还死死地看着人家。想起，常常是一瞬间的事，然后两个人会热烈地往一块凑合，从不再见面的那一年叙起。所有失散的时光像鱼一样被打捞上来，晾晒。岁月被三言两语浓缩，直到我们的这次碰面被打断，然后彼此大声叮嘱着“常联系啊”，一边向两个方向走。

相遇仿佛是一次约定。

我遇见王大硕是她主动撞上门来的，她在我的博客上放下话，说北京签售的时候她会混在人堆儿里，看看我能不能认出她。其实放出这种话的不止她一个，但在彼此没交换任何信物也没见过面的大背景下，从人堆里瞎蒙出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我哪有那脑子啊。

后来的见面是匆忙的，她放下一个袋子，嘻嘻笑了两声，我再抬头的时候只看见她的反面，人走了。

那个袋子里装着一个用复印纸订起来的本，儿童画一般的封面上写着我的书名，再往后翻，看见她把我的书翻译成了漫画，里面一个特别不着调的闺女上蹿下跳，我认出来了，那就是我，画得跟个男的赛（似）的。她送我的礼物是两张DVD，一张是《没头脑和不高兴》一张是《渔童的故事》，那个下午，我像没头脑一样在沙发上窝着，怀里揣着漫画形象看着不知道她打哪踅摸来的儿童节目，连瓜子都忘了嗑了。

我们的革命友谊在涂鸦中延伸。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她才给我的漫画形象加了几笔头发，好歹看着像个女的了。她怎么就这么一厢情愿地忽略我这一脑袋卷发呢，花不少钱烫的！最可气的是她还突发奇想，画我穿马褂说相声，我最讨厌别人把我当搞艺术的。可王大硕对于我的反抗一点不在意，谁叫你自己不会画呢？

遇见WL，是我主动投怀送抱。因为一本书的采访跟她联系上，加了MSN，我游手好闲地，就没问几句跟工作有关的事，扫听出她是双子座的，喜欢看推理片。后来她让我上他们家写日记，那会儿全中国也没博客这一说，她老公据说儿童时代是个了不起的神童，这不，大了脑子更够使了，自己没事在家弄了点空间，开发了类似博客的东西，让你随便发泄，省得得心理疾病。我一看，他们家招的人净是海外游子，打开他们家的网页简直就是放眼全球。

我这么喜欢凑热闹的人，当天就去了，注册，瞎写，特别斗志昂扬。当我写上瘾的时候，有天晚上十一点多，好几千字往他们家发，怎么也发不上去，忽然那些字就没了，给我心疼的。转天问她，她说，他们睡觉就把电脑关了，只要他们家电脑一关，全世界的人都别想在他们家那儿搞blog。从此，我得掐着他们两口子上床的点儿提前把博客写完，要不人家就拉闸了。

那会儿的blog就跟思想汇报一样，她经常早晨一上班，开始就我昨天夜间贴他们家的大字报发表意见，尤其对我小学时因为厌恶老师而不好好学英语这事，对我进行了两天深刻的教育。那以后，WL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仅是好朋友，还充当着班主任的体面角色。

她没什么幽默细胞，你对她在那白话半天，她就直愣愣地看着你，也不乐，最后你为了给自己找台阶只能先哈哈大笑，她看你笑了，也会跟着附和地笑一下，就跟鼓掌似的，人家是为了不冷场，你都表演那么半天了。所以，我跟WL一般只说正事，严肃地有板有眼地说，不给她讲段子，她那脸上的表情太打击人，我受不了这个。可我跟她深厚的友谊就是在不冷不热中建立起来的，我记得有次她出公差，跑到欧洲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考察，中途我给她发了个邮件，汇报最近的思想状态。在转天傍晚的时候，我手机里传来了她的声音，声音不紧不慢，要拉家常的语调，给我吓的，赶紧问这得花多少钱的国际长途啊？她说，她有卡。我说，那有卡不也得花钱吗？这卡是单位买的还是你自己买的？我啰里啰嗦光电话卡的事问半天，搁别人早急了，她不急，我啰嗦她比我还啰嗦，还问我中国几点什么天儿大马路上车多不多，我心话儿打听这个有什么意义，这电话费花的！挂了电话，我差点撞便道上，感动让人措不及防——因为她最后说：“不好的都会过去，你好好的啊。”之前所有的话原来都是铺垫。

她每次说马上要移民的时候我会很失落，我觉得我要是才十几岁估计还能站那儿抹一把眼泪。可这事就跟“狼来了”似的，她上半年说完，下半年说，今年说完，明年说，直到前些日子还说呢，我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失落也越来越少，她还走得成吗？

美好的在心里，这是她的名言。就像她送我的那盆一看见光就没完没了晃悠叶子的红苹果，站在时光的一角每天与我打着招呼。友谊是那么润物无声地挺拔着，太多的感动与感激在语言之外，它们种植在我的心里。

如果记性是一潭死水的话，阳春这些年往我这井眼儿里扔了不少石头子。很高兴她又做了我这本书的编辑，而且为了在春天让这只蛾子到处乱飞，一次又一次推迟她人生中某个重大决定的行程，在我心里她跟劳模似的，可惜现在不兴送锦旗了。

我不能不感谢阳春，如果不是她，那些妖蛾子也许到今天还在茧里烂着呢，而我，也无法与今天的你们相遇。

我喜欢相遇。每天打开邮箱，看着一封一封有署名或没署名的邮件，我觉得我们是那么熟悉，我们谈起赵文雯，谈起最近的新鲜事，甚至谈起我们各自的城市和好玩的人。我们有了新的约定，在某本新书签售的时候见面。我也许依然无法从人堆里把你一眼挑出来，但是心里的默契会让我们的友情在相遇的一刻，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