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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满西楼(3)

所有的乡愁 作者:何大草


   包博望和谭楚鼐各有一口酒含在嘴里,都“噗”一声喷出来,哈哈大笑。
  
  到了春天,会馆的枣树、榆树发满小叶子。桐子又学京城妇人,让包博望用竹竿打些嫩榆钱儿下来,她和在面里烙饼,比起褡裢火烧,又别一番风味。但她吃不下,是害喜了,恶心、呕吐,好吃酸橘和梅子。过了清明,她的小腹鼓起来,脸上喜气洋洋的。包博望傻了,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怀上的,不知道该拿孩子怎么办。谭楚鼐说:“总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爹吧。”包博望说:“嗯。”谭楚鼐说:“你带着桐子回老家吧。”包博望怔怔的,还没听明白。谭楚鼐又说:“我无牵无挂,正好一个人杀袁世凯。”包博望跳了起来,叫道:“胡扯!”谭楚鼐把他按回椅子上,让他别耍孩子气。
  
  一直拖到桐子临产,包博望也没有要带妻子回两全庄的意思。谭楚鼐问他:“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包博望平静道,“那姓坡的不是没有孩子吗,我孩子生下来,就抱给他。”
  
  谭楚鼐呸了一声:“就这个脓包?”
  
  “脓包有什么,天下脓包多的是。中国四万万人中,倘有一万个烈士豪杰,何须你我费尽心思去杀袁世凯!”包博望决心已定,说话也很从容。“那姓坡的会对我的孩子好。他做不了烈士豪杰,抚养一个烈士豪杰的遗孤,会减轻他的愧疚的。”
  
  谭楚鼐把包博望的想法说给了姓坡的学生听,他喜不自胜。但他绕烟榻踱了几圈后,还是谨慎地提了个条件:“无论孩子是男是女,我都要。无论包博望刺袁后是死是活,都不得来看孩子。这个秘密,就烂在我们几个人的肚子里。”谭楚鼐又把这个条件转达给了包博望。包博望淡淡道:“这个,何须他说。”
  
  桐子夜里发作,被匆匆送进了一家德国教会医院。那一夜北京天寒地冻,桐子躺在病床上,听见隐隐传来“砰、砰”的爆竹声。她弱声问丈夫:“还没到除夕吧?”包博望也诧异,用英文问德国女护士,女护士连说带比划,才知道不是放爆竹,是从山东流窜到直隶的义和团在袭击京郊的洋教堂。
  
  孩子在天亮前出生了,是个男婴,神情跟包博望当初一样严肃和忧郁,但哭声嘹亮!
  
  桐子髋骨窄,分娩艰难,耗尽了气力,很快就睡着了。她醒来后,包博望抚着她的脸,小声告诉她,孩子没有保住……是急性肺炎。桐子完全无法相信,她说:“不会的,不会的,一定弄错了,我听见他哭得多么有力啊。”包博望想到儿子将活在别人的身边,永远不知父母是多么牵挂他,心如刀绞地发痛。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地难受,他已经在痛悔,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把头埋在桐子的枕边,让枕头堵住自己的哭声。桐子没有哭,至少是没有哭出声音来。她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抚慰着自己的丈夫。
  
  刺杀袁世凯的机会终于等来了。这年的岁末,义和团在山东越闹越厉害,捣毁了多处教堂,还杀了英国传教士。12月5日,英美公使向大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施压,要求派实力强硬者镇压。次日,袁世凯即被任命署理山东巡抚,挥军驰入齐鲁境内。他下了重手,以排枪为快刀,把一千颗团民的脑袋打开了花,干得比割韭菜还要利索些。
  
  义和团以上千块银元要买袁世凯的头。袁世凯拍着自己的头,对左右笑:“我袁某这颗大头才值一千块?也太小看人了吧。”这话传出去,山东人率先呼他为“袁大头”。而义和团则为了表达愤怒和轻蔑,把杀他的赏金从一千块减少到一块。袁世凯不屑于再说什么,在随后的几个月中,他纵兵像篦子一样向团民出没的地方篦过去,烧毁一座座村庄,毙杀了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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