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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满西楼(6)

所有的乡愁 作者:何大草


   他走过去对她说:“好妈妈,豆荚儿今晚没许了别人吧?”
  
  香脂娘依稀认出他,笑道:“可惜,有人比少爷早了一步了。”
  
  他说:“是袁大官人吧?”
  
  香脂娘点头说:“是袁大头。”
  
  他说:“我正想见见这位老哥呢。”他把毡帽、围巾都解下来,放在柜台上,晃了一晃红缎盒子。“请妈妈带个路,我有东西捎给他。”
  
  西施楼有三层,豆荚儿在顶上。包博望和香脂娘齐肩并行,在转上回廊拐角时,她吐出一口烟雾来。烟雾的味道,甜丝丝,迷迷糊糊,让他有点儿心乱,一脚下去,竟踩在一枚桂圆的核上,身子啪地就滑倒了,那盒子滚出去几步远。他回过神来,盒子已在香脂娘手上。香脂娘说:“少爷出手这么重,只怕是一坨金子?我先饱饱眼福罢。”他撑起身,稳住神,一手拍着她熟透的丰肥脸颊,一边把盒子抓过来笑道:“真是一坨金子,妈妈惊叫起来,还不吓坏了客人!”她噘嘴做了个嗲相,说:“喏,就这间屋子了。”包博望点点头,把手伸进盒子,用脚尖轻轻把门踢开了。
  
  他低沉地喝了声:
  
  “袁大头!”
  
  屋内炉火熊熊,一张铺着虎皮、龙椅般硕大、灿烂的椅子上,躺着上身赤条条的袁世凯。他的怀里圈着一个水红肚兜、小小巧巧的姑娘,正嘴对嘴地喂他喝酒呢。包博望再叫了一声:“袁大头!”袁世凯把姑娘往侧边推了推,问:“你是谁?”包博望不说话,用科尔特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眉心。袁世凯眼里流出疑惑的光,他咕哝道:“开×鸡巴玩笑啊?”
  
  包博望稳稳地开了枪,子弹准确地穿过他的眉心,把他钉在了椅背上。豆荚儿立刻晕死了。包博望上前一步,照袁世凯的圆头圆脸连补了四枪。枪声异常暴烈,蚊帐、窗户纸,还有一地的月光,都被震动得瑟瑟发抖。他转身出门,透过栏杆,看见谭楚鼐在街上不住地向他招手。他走到拐角,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不要走!”
  
  他回身就是一枪。这最后一颗子弹,他是给自己预留的,却击中了香脂娘的眉心。他一下子傻了,愣了愣,才扑回去把香脂娘抱在怀里。香脂娘已经死了,但身子还是温软的,那双有皱纹、有怜爱的眼睛和发嗲的厚唇,还在向着他。谭楚鼐在街上急得直呼“博望!包博望!”但他单腿跪在回廊上,一点气力也没有。接着,楼下就是一片混乱的哨声、骂声、枪声。
  
  谭楚鼐想逃,却被一群凑热闹的百姓揪住了。随后,袁家兵乱枪齐发,把他射成了蜂窝。
  
  二十
  
  包博望在黑牢中关了三个月。这期间,军法官几次入狱审问他。他对所有的指控一一供认不讳。军法官是个干瘦而饶舌的小老头,每一次都给他带来外边的消息,譬如义和团已潜入北京城设立坛口,誓与洋人决战,美、英、俄、法、日的海军陆战队陆续抵京,保卫使馆和教堂,而济南城的肉价翻了两翻,就连西施楼的银价也在跟着蹿……包博望面无表情,只管听他说。他心里只有一个人放不下,那就是袁世凯。
  
  直到袁世凯亲自提审他,他才相信,袁世凯还活着。
  
  他在西施楼击毙的是一个济南府东坡乡的土财主。那土财主也姓袁,祖业丰厚,性情随和,平生两个嗜好,就是赌和嫖。又因为十赌九输,在赌坊、窑子中就被戏称为“冤大头”。后来袁世凯以“袁大头”闻名山东,他的朋友索性就把“袁大头”、“冤大头”混在一块乱叫,以壮赌兴。谁也想不到,这竟使他连中五颗转轮枪子弹,暴死风月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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