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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子弟的颓废美学(3)

北京的红尘旧梦 作者:刘东黎


   八旗子弟的颓废美学(3)
  
  在清朝最后的几十年,八旗子弟退化到完全靠鸦片、古董、赌博、玩鸟,以及躺茶馆和泡澡堂子之类消磨空虚岁月的地步了。有这样一个故事,说启功先生的爷爷,有一个奇怪的爱好,就是为自己办丧事,有几次他宣布自己死了,然后乔装打扮躲起来,看府里的人为自己大张旗鼓,他会详细欣赏,那个纸做的金盘子雕刻什么样的花纹,用了多少质地的金子等等,都津津乐道地写在文章里。等张罗完了,人再现身,说我没有死。这种事皇帝也不管,只要你按规定体制在自己家的王府里,想干吗都由他去。
  
  “他们没有力气保卫疆土和稳定政权,可是他们会使鸡鸟鱼虫都与文化发生最密切的关系……”他们成了一个有声有色、相当艺术化的群体。“就是从我们现在还能在北平看到的一些小玩艺儿中,像鸽铃、风筝、鼻烟壶儿、蟋蟀罐子、鸟儿笼子、兔儿爷,若是细心地去看,就还能看出一点点旗人怎样在最细小的地方花费了最多的心血”。“二百多年积下的历史尘垢,使一般的旗人既忘了自谴,也忘了自励。我们创造了一种独具风格的生活方式:有钱的真讲究,没钱的穷讲究。生命就这么沉浮在有讲究的一汪死水里”(《四世同堂》)。他们已经丧失了任何进行生存竞争的能力,成了进行自然繁殖的软绵绵的寄生虫,寄生在祖先安排好的社会秩序上。
  
  随着清朝的覆灭,那看似光洁完美的秩序,一下子土崩瓦解了。清末一些笔记野史记有旗人辛亥前后的潦倒困顿,北京城的下层旗人失去了“铁杆庄稼”,又一时难以学到较多的谋生手段,一下子堕入衣食无着落的境地,他们为饥寒逼迫,大批涌入城市贫民的生活行列。为了遮体果腹,他们中稍微有点儿力气的,只能去卖汗拉车。还有其他卖艺的、作工匠的、干小买卖的,以至于沦落为妓女的,日子过得凄凉无比。他们比起京城下层汉人穷苦的生活命运来,也有过而无不及。
  
  地位高一些的旗人,他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入不敷出,寅吃卯粮,甚至债台高筑。因为形势的变化他们有不少遭受了劫掠之苦,又没有谋生的本领——优异秉赋是要在正常秩序和优裕条件下才能发挥的,如今须凭一双手挣自家“嚼谷”,只能是穷困潦倒。世事是如此的混沌不清,“他们为什么生在那用金子堆起来的家庭,是个谜;他们为什么忽然变成连一块瓦都没有了的人,是个梦”(老舍《四世同堂》)。有的贵胄王孙竟至于有以纸蔽体者,状极凄惨。虽经清末相当一段时间的情势积累,对于优游终日的膏粱子弟,仍像是一朝夕间的事,如同是晴天霹雷。
  
  他们本就很有艺术感觉,如今更是津津有味地讲起养鸟、养蝈蝈与蛐蛐的经验,于是忘了正在遭受的磨难。被讨债的打破门板时,他们也表现得谦和豁达,随遇而安。平心而论,这真是一群不会杀风景的人物。他们懂礼貌、知情理、重风度。久而久之,这个没落的人群普遍养成了夹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幽默天性,而这一点尤以京城旗人为甚。
  
  从清末民初一直到二三十年代,在北京城里确实可见这样一些没落贵族。他们普遍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较好的修养,他们豪爽大方,举止娴雅,事事讲究。虽然一眼可以看出他们事实上的窘境,残酷的命运已经把他们折腾得一败涂地了,但他们仍然尽力维持着旗人曾有的清高与桀骜,以及那份闲适、优雅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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