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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模糊了对她的记忆,当时的她不过是二十出头,现在看来,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可她引领着我沿着一条静谧的小路,找到了另一个世界。是的,我指的是文学,她让我走上了这条路。我信任她,并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自拔。在日常琐碎的生活表层,我和我的文字潜入渊底,让那个行走的肉体在白日如幻如梦。我不太重视眼前乏味的生活,我深知,在它们的排列中,我能找到自己,而在另一些时候,我只不过是存在,像一条狗的存在没有区别。
覃老师的全名叫覃琴。她一个人住在学校分配给她的一间单身宿舍里。我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情。每当有人说到她时,我的耳朵就会竖得很高。或许她是一个人的缘故,工厂里很多正在发育的年轻人总会到她的窗台下面去哼哼。每次放学的时候,校门口也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在守候她。这个时候,我往往会安静地在一旁伫立着,看她涨红着脸,小跑着逃到她的房间里去。其中,有一个男人追她追得特别勤,他是一个退伍军人,长得黑黑的,听说他还上过越南前线,我不确定是否是真的,反正他掉了一只胳膊。他是我们厂区一霸,没有人敢招惹他。在菜市场,他披着件脏兮兮的绿军服,像毛主席一样,梳个大背头,夹着烟,看见什么好就拿什么。周围的农民习惯欺负工厂里那些说普通话的人,但没有人敢欺负他,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威风凛凛。他看上覃老师以后,其他的男人就自动消失了,他每天都会到学校门口来堵她。他头发油光光的,那是用水抹过的,过不了多久,头发一干就会显出本色来,一脑袋油花花的亮。我看见他把覃老师逼哭了,覃老师跑到房间里,把门反锁上。他啪啪啪地敲打着门,脸上洋溢着自得的傻笑,无知的孩子围着他,像簇拥着某团光鲜的花蕊。其他有想法的男老师都敢怒不敢言,一些中年妇女类型的老师则捂着嘴,讪讪地笑,把孩子们都赶走,剩下花蕊在那自得其乐地享受着门里的哭声。他嚷嚷着,再不开就撬门了,于是,门里的哭声反而更大了。我捏着拳头,绕着窗一次又一次地徘徊,王亮在身后尾随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叫我捏死他。我恨恨地看着那掉了胳膊的男人,两眼喷火。(我后来对杨过也没什么好感,估计这毛病就是从那时候来的。)覃老师怕他怕得要死,没过多久,这个男人从最开始放学时守在门口变成了上课时守在教室外面,而那个只会堆笑的校长,被他轻轻一推便摔了一个踉跄。我坐在教室里,看见覃老师神色慌张,声音哆嗦,而教室外的那个男人一脸淫笑,学着周润发的样子,嘴里叼根牙签。那天下午,我偷偷地跑到那个男人的宿舍楼,翻窗户爬了进去,把他家点了。我是从床单点起的,火苗迅疾地舔噬着蚊帐,枕头,当火势渐大时,我一个鹞子翻身,从窗户眼里又钻了出来,迎风狂奔。跑着跑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第一次体会到英雄的快感,那是一种悲壮的使命。后来,我看见那个男人提着刀在厂区走了几个来回,整个人像根抽了风的弹簧,四处蹦跳着,没有人敢靠近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砍谁。工厂的保卫科去看了现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这火是怎么来的。从那时起,我开始明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一句十足的傻话,一句愚蠢的话。我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此事,于是,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