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690年12月——1691年3月
在马萨诸塞,冬天的夜晚有时是无风的,雪地里像结了一层硬壳,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如果月亮满了大半,月光会给大地染上一层温暖的色彩。光线很亮,我能看到在猫头鹰的虎视眈眈之下野兔跑过田野的黑影子。爸爸的燧发枪那长长的、有凹痕的枪管就放在他膝盖对面,我不禁想他是不是在后悔没有抓到那个肥美的猎物。我听理查德多次吹嘘,说我爸能射中八码远的猎物,能在一分钟内装填和发射四次弹药,而大部分男人最多只能做三次。
乡下的寂静是绝对的,每当我们经过一所黑黢黢的房子时,都要屏住呼吸。马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已经响得让人害怕,爸爸就让马慢悠悠地前进,以减轻车子的摇晃。哈娜在我怀里睡着了,我祈祷她不会醒过来哭,因为在夜里孩子的呜咽声能传得老远。我们一旦过了肖辛河桥,就不怕被发现了,因为虽然车子的震响足以惊醒坟墓里的死人,但不会有附近的居民来盘问我们了。
我躺在麦秆上,望着完美的黑色天穹上的几颗星,星星使天空看起来就像妈妈的染锅里凝固了的牛奶。这趟路来回要三个小时,足够爸爸把我们送到,然后他人不知鬼不觉地在黎明前赶回安多佛。过了一阵,我睡着了,梦见自己漂浮在一艘小船上,四周是喘急的水流,我死死地抓着船沿,生怕自己掉下去。水面游过一群黑溜溜的东西,在强烈阳光的庇护下若隐若现。我感觉到手脚渐渐麻木,手没法从水里拉上来。很快,指尖似有一些尖利的嘴在拉扯,嘴里面布满了又小又细的牙。我等着指尖开始刺痛,流出血来,但却忽然惊醒过来,原来是哈娜在饥饿地吮我的手指。
不远处便出现了一所房子的黑影,暗黄的光线从它打开的前门透射出来。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声音中带着警告的意味:“谁在那儿?”他手里握着一把弯镰刀。我爸浓重的威尔士口音像一把低音提琴划过夜空。“托马斯·卡列尔。我带着我两个女儿,莎拉和哈娜。”那时,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这男人边上,她披着斗篷,出了门向我们走过来。
“托马斯,这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没看到她的脸,我就知道是我姨妈,并从声音中听出了恐惧。姐夫深更半夜地带着两个外甥女来敲门,能有什么好事呢?她走近车子,但只听我爸说:“玛丽,还不能靠这么近。我有一封你妈给你的信。你最好先读读。”他的长胳膊伸出羊皮纸,玛丽很不情愿地接了,好像那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她回到门口的灯光下读信,手指不安地捏着脖子。读罢,她把信递给我姨夫,等他看完,同时在黑暗中看着我们的脸。哈娜这时再也不满足于我的手指了,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当我越来越用力地在膝盖上摇晃她时,她的哭声中有一种奇怪的震动声。我们在等着他们说欢迎或者拒绝。
玛丽拿着细蜡烛小心翼翼地走回车子,她的每一步都很迟疑,就像跟在一辆葬礼车后面。她站在车旁,看着我们因寒冷而变得苍白、哆嗦的身体。我能看出她很害怕,因为把我们领进家,就等于把危险领进家。但她还是伸出胳膊,把哈娜抱起来,用斗篷盖着她。接着她说:“你现在跟我来,莎拉。”我笨手笨脚地从麦秆里爬出来,带着我的小包裹跟着她。当我看到爸爸没有跟过来,我停下了,不知道是该爬回车里,还是进到这陌生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