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苏翔没有告诉她他的计划,琳达却已经猜到了。从苏翔把阿信叫出去,两个人交头接耳,然后阿信拿了便携式录音机去找小武,她就能想到整个计划。不过,她觉得,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她可以用更容易的方法来揭穿小武的谎话。
琳达问了几个当地的小孩,他们都用手指指了下山坡上的偃师庙。她开始顺着石头铺成的碎路,爬向那座小山的山顶。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乡下的土庙。当地人说,偃师庙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当东德村的祖宗们来到这个地方,开始了他们传说中的使命的时候,他们就修筑了这座土庙来压制心中的不安。经常与傀儡打交道的人,总还是有一点迷信的。
当琳达走进殿里,注视着偃师的雕塑的时候,她有点想笑。那张嘴脸和身材的比例严重成问题。一看就是原庙里的雕塑在文革的时候被毁坏过,之后可能乡里人请了最便宜的工匠,用最垃圾的手艺,按照人们印象中的样子,重新堆砌了这么一个玩意。对从小就有私人美术老师的琳达而言,看出这点问题还是轻而易举的。只不过这恶心的雕像,正因为它的丑陋,在靠近黑暗的浓雾中,更显得异常庞大和可怕。琳达注视着偃师的眼睛,她也能注意到同样一双眼睛在凝视着她。她咧开嘴笑了笑,向前伸出手来,她说:“出来吧?你不用躲了,我看见你了。”
一个人影从偃师的雕像后边露出个脑袋来。那个人踩着偃师的胳膊和盘起的腿,一步一步下到地面上来。他光着脚,脚上满是污泥。他一只手背在身后。
“你拿着什么?”
“手。”
“什么?”
那个人把手从背后伸出来,他的手里,抓着一只从腕部断掉了的手。
“你能告诉我,真正的恐惧是什么吗?”沈渊的温柔的声音就像是从远处缥缈过来的音乐,在阿信的耳边回响着。
阿信睁开眼,眼前似乎隔着一层水汽。电击的时候刺啦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他甚至还能闻到一股什么东西烧糊了的味道。许久,他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于是坐直身体,手铐把他的两只手拴在了一排暖气管道上。他贴着一面窗户。背后嗖嗖的发凉,冷空气从关不拢的窗户外头吹了进来。这是一个荒凉的郊区,一间废弃了的农民的房子。窗外是黑压压的围墙。围墙外面有棵参天大树。
沈渊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一本杂志。她也留到阿信醒了,于是走了过来,把一只折叠刀抽出来,用刀尖轻轻的挑起阿信的脸:让阿信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亲手杀过四个人,还目睹过很多人,在我面前被杀死。所以你要知道,你的未来掌握在我手里。”
她回头看了眼墙角,阿信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黑暗的角落里也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只有手和身体出现在光线的范围内,脸上隐约戴着一副面具。他手上握着一把枪。
沈渊用刀背拍着阿信的肩膀:“回答我一个问题……”
阿信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脖颈处是冰凉的刀刃。
“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她微笑着说。
“是我不知道在死之前,你还会怎么折磨……”他停顿了下,观察了下她的表情,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是我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她和坐在阴影中的人对视了一下:“他很聪明。”她炫耀似的语气,接着又转过头来对着阿信,说话之前深吸了一口气,“真正的恐惧是失去选择的自由。监狱,就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地方。你知道,监狱,它不是为了让在里头的人能变好。一堆恶人聚在一起,只会更恶。它的建立,只是为了让那些监狱外头的人,害怕会被关进来。恐惧,可以让一个心怀邪念的人,至少行为上变成一个好人。换句话说,恐惧,可以重新塑造一个人。塑造一个我们想要的人。”她闭住嘴,瞅了眼黑暗中的人。
黑暗中的男人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塑。
“你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阿信对面。
“我们在做知识问答吗,记者同志?”阿信做了个古怪的鬼脸。
“这是我对你有兴趣的表现。”她嘴角上也添上了一丝古怪的微笑,“我在继续我们的采访。”
阿信扫了一眼手铐:“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他一字一句地吐着,“要动手就快点动手吧?别拖拖拉拉的,你们是打算杀了我,还是把我也关进奴隶工厂?”
她转动了一下眼神,那表示她在思考。她想到什么,自顾自地笑了笑,就像是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一脸的天真,她看着天花板,然后眼神又重新扫视屋子里。这间荒凉的砖房里,墙壁上满是发霉的青斑。“不,我们不会把你关起来。因为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监狱里边!”
“你只是一个打手,不要冒充道德的审判者。”
“能审判你的只有你自己。我们只是观众。”她走到黑暗中的男人身边,把角落里的男人的手枪接了过来,“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你只有一次回答正确的机会……”
冰冷的枪口正对着阿信的脑门。阿信努力克制着牙床的颤抖。他以前也遇到过生死危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恐惧。无法自拔的恐惧。他脑子里扫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后归结到了一点上--小峰说得对,因为有了那个女人,于是他有了弱点。
阿信接到了琳达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只有断断续续的哭泣的声音。
阿信和苏翔冲到了偃师庙里。琳达跪在地上,小武的儿子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琳达。苏翔让小武的儿子转过身来,好能看清他手里到底拿着什么东西。小武的儿子把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举到苏翔面前,那是一只发霉了的腐烂的手。阿信把琳达搀到了一边。琳达在阿信怀里颤抖着。
这手,是个男人的手,但肯定不是矿老板的手。因为从腐烂程度上看,至少人已经死了三四个月了。矿老板失踪了还不够烦闷呢,现在又蹦出来一具分尸案!苏翔的脑袋瞬时间感觉涨大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