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有山溪水呢?”
源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待登到拐角处,他发现路上掉了一顶斗笠。
“咦,这不是左近的斗笠吗?”
他不假思索地将其捡了起来。若非口渴与松了口气,源藏捡斗笠时绝不会放松警惕的。他蹲下来,正要伸手去捡时,紧贴耳根传来了低语:“给你添麻烦了。”
“啊!”源藏一动不动。那人正站在他背后。好像没有出手,只是站着。
从剑道上说,源藏可谓是被气势镇住了。碰上了这样阵势,他还是头一遭。
“师傅,旅途难遇良伴。师傅若是前往大和,咱们就一起下岭吧。”
“好,好的。”
源藏把斗笠递给了他。被怀疑是左近的这个浪士,道了声谢,戴上斗笠,在下巴颏右侧系紧了细带。二人一路同行。源藏好像被牵拽着似的,跟在后面。他说道:“贫僧是吉野藏王堂的修行者,名曰备前房玄海。恕贫僧失礼,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源藏心里紧张了,他猜测此人会报上假名。然而,浪士坦率地实话实说:
“敝人在石田治部少辅帐下,名曰岛左近。”
他面不改色。或者说,他堂堂正正地实报姓名。源藏吓得胆战心惊,慌忙将手插入了坎肩束带里,向下压着。
“久闻大名!若非人在旅途,我这般卑贱的修行者,焉能接近大人。岛左近大人乃年禄一万五千石的身份,却不带家臣,无人给扛枪牵马,孑然出行,缘何这般一反常规?”
“仅仅是个人癖好,不必介意。”左近脚踩苔藓,向前走去,且走且说道,“师傅也有个奇妙的癖好。在船里扮做女人,在大阪街里,你背着些‘陀罗尼助’牌膏药……”
左近的脸被斗笠遮掩着,呵呵地笑着。这种表情或许出于他人格的浑厚,出奇地毫无恶意。毋宁说,他在享受着世间和人生,似乎将源藏也当作一只轻妙滑稽的活物,加以谐谑化。
(真是何种怪人都有。)源藏这样思量。源藏的真面目分明已经暴露了,他却竟然忘记了逃之夭夭。
“岛……岛大人。”源藏战战兢兢。左近慢悠悠地信步而行。
“何必客套,我已习惯了。我身边聚来的像你这样的人,多如蚊子。甲贺派的,伊贺派的都有--你叫……”
“恳请别再让我报上姓名了。”
“叫备前房吧。你不太像被临时雇来的,像是给江户内大臣(家康)当差的。德川大人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豢养了伊贺派与甲贺派的许多间谍,意欲何为?”
“……”源藏只是茫然地走着,不知再说什么为好。到了下坡路,松树逐渐多了起来。
“家康其人,自幼以忠义正经闻名于世。世间的忠义正经人分为两类,纯牌的正经人没有魅力。所谓有魅力的另一类正经人,本质上是指这样的人:他有奸佞之念,有虎狼之心,却戴着一副假面具,兜售他的正经。此人就是家康呀。”左近迈着碎步走在下山的路上。“我年轻时候,一时辞别了筒井家,放浪诸国,一度栖身甲州武田家,当时武田信玄尚健在。在信玄晚年的元龟三年(1572年),信玄欲树大旗于京都,发兵奔向东海道,席卷沿途,连克诸城,如入无人之境。前来迎战的是织田与德川的联合军。信玄与之会战于远州敷智郡三方原,大破敌军。德川军败走滨松城,家康大人单骑逃离战场,鞭打快马拼命遁逃。武田军追击,我也在追兵当中,且身先士卒,跃马扬鞭竭力追赶,无论如何要枪挑家康大人。遗憾的是,我的坐骑不是骏马,让他逃跑了。当时,家康大人大概三十岁或三十一岁。风闻家康大人惊吓过甚,一边逃跑一边屙了一裤筒子屎。”
众所周知,左近的战场体验之一,就是追击过家康。如今,他揪住了伊贺派间谍,自豪地炫耀起当年的故事来。“其后,信玄殂落阵中,未久,武田家灭亡了。不过家康大人没有淡忘当年武田大军的强大,将其许多遗臣招募过来,兵法也完全模仿信玄的兵法,尊崇已故信玄为师。信玄其人,在兵法上擅用间谍,据说他调用大量像你这样的间谍,干了各种勾当。家康大人连这一点也模仿过来了。所以,汝等草贼之徒,才被召集到繁华的江户,被当作下级武士豢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