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铺展的,是大和盆地。左近不像专对源藏讲这一番话,而好似面对时势,高谈阔论。“此事充分有力地证明了德川大人的阴暗性格。我对太阁也,”说到这里,岛左近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大喜欢。但是天性阳光明朗的太阁,从不使用伊贺派或甲贺派之类的间谍。因此,太阁会广受后世人喜爱;家康大人给后人留下的,则将是阴暗的人格。”
源藏一言不发,跟着岛左近。他心想:“我被这个奇妙的敌人吸引住了。”
“但是,”源藏开口讲话了,却很不自然。“岛大人。”
“哎,备前房,我不是在诽谤你们。而是在说家康其人令人难以接受。我现在前往奈良,在那里的岳父患病卧床,妻子照护着。我为了去奈良暂且护理病人,才翻越暗岭。对这样的我,家康却令家丁扮做山野僧盯梢,他是个何其阴暗的人啊!”
“啊,大人您去奈良?”
“去看望病中的岳父。”
源藏也在同伙中听说,左近的岳父是供职奈良大乘院古寺的医生,名曰北庵法印。他确实久卧病床。左近夫人正在奉侍病父一事,他也有耳闻。
“备前房,我的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回去可向上司如实禀报,就在此分别吧。”
说完,左近快步走下陡坡。
源藏还留在原地。站立片刻后,他瘫软地坐在路旁。紧张解除了,他已经汗流浃背。他的脑袋无力地低垂在双腿之间,此刻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岛左近是那样一个人啊。)不知何故,总之,身体发出的内力,令源藏这样的间谍高手都萎缩得束手无策了。
(偷偷杀掉他!)上司这样命令过他。源藏忖度,我能杀得了他吗?源藏对左近既无憎恶,亦无对抗意识,若非服侍家康,源藏兴许会立即追上这个微笑浑厚的男子汉,叩拜于左近脚下,大喊一声“岛大人!”源藏很难压住心甘情愿被左近颐指气使的冲动。
源藏起程返回伏见,能够确定左近一个人在奈良,已经算是不小的成绩了。
左近进入奈良街里时,已是夤夜。他敲响大乘院古寺对过儿的公馆门。门旁,奈良特色的土墙延伸而去。
“此宅是法印大人的公馆。”院内仆人答道。
宅邸内有一棵高大的樟树,看一眼也就成为标志了。左近预先曾派邮差通知过,岳父北庵早已坐起来,在等待着他。
北庵作为医生,早已声名远播,与京都的施药院、竹田法印并列,是天下最为闻名的内科医生。来自诸国的医生寄宿在这个大宅门里学习医学。此处可谓呈现出奈良医科大学之大观。
岳父将女婿叫进书斋,问道:“你来此,有何事?”
“有两件事。”左近低声回答,“说实话,太阁殿下贵体欠佳。在伏见,我详细打探了病情。因此,太阁殿下何时归天?我想请岳父大人诊断一下。”
北庵闻之大惊。
左近并不介意,详述着秀吉的消瘦程度、肤色、脉搏、食欲、胃肠状态等主要症状。北庵一一点头,但不开口下判断。
“为何想知道死期?”岳父问道。
“会发生动乱。”左近简洁回答。
“焉能有人等到别人一死就发起动乱。他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