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的行踪,小的没向任何人说过。”
窦光鼐见这人风尘仆仆地赶来,似有急重要的事,却又没有让他屏退左右的意思,觉得奇怪,问道:“秦瀛让你带了什么信来?”
赵趋第将秦瀛的信递过来。
窦光鼐展开信,细细读了一遍,见信中不过说的是和 求字的平常事。但和 毕竟和旁人不一样,他是当今皇上的红人,红的发紫,热的发烫,权势熏灼,可以说是顺其者昌逆其者亡,一句话可定生死富贵的主儿。多少人上赶着巴结,未尝能得个回话。这和 千里求字是个什么意思?是刻意相交么?还是试探他对和 的态度立场?但他对和 又有何用处?
赵趋第见他犹豫,解释道:“和中堂在户部侍郎吴省钦家中看到您所书的一幅金字挂扇,爱不释手。夸赞道,写字善用金者,窦东臬可谓天下第一。于是让吴省钦替他求字。吴省钦不过是从市中偶然购得,不好向您开口,恰巧我家东翁秦少司寇也正好在场。于是和中堂就把这个差使托给了他。”
窦光鼐听了心下释然,窦光鼐与和 交情很浅,虽然窦光鼐做了二十多年京官,但除了公事应酬之外,二人很少有往来。他与和 是既无恩也无怨,相交如水。这回和 作为同朝之臣,千里求字,礼轻情重,窦光鼐再怎么耿直,也是不能不给这个面子的。当下无话,命人备了笔墨纸砚。赵趋第将挂扇递上,窦光鼐一挥而就。
赵趋第见顺顺当当完成了任务,心中高兴,但见书款却题着“致斋相国”,末尾自称“晚生窦光鼐”不禁一愣。致斋是和 的字,相国是尊称,这一点倒也罢了,但末尾自称晚生却有点过了。和 是乾隆十五年生人(1750年),而窦光鼐是雍正四年生人(1720年),窦光鼐比和 要大着整三十岁。窦光鼐乾隆七年(1742年)中进士的时候,和 还没出生呢?就是按文人的以文博者为大,和 学问浅薄也是众所周知,而窦光鼐学问精湛,文词清古,熟通经史,素有才子之称,就是乾隆皇帝对他也甚为雅重,凡遇盛大典礼,常令其作诗赋铭颂,御制诗文,令其校阅。他与河间纪昀(纪晓岚)、大兴朱 、翁方纲号称乾隆四大文学名流,在朝主持文运30余年,对当时的文化发展影响颇深。这样一个人物,向虚岁不到33岁的年轻小伙子自称晚生,难怪赵趋第十分地惊讶。
岁月如流水,官场如砺石。从乾隆七年到乾隆四十七年,四十年的起起落落,磕磕碰碰,已将窦光鼐的棱角和毛刺磨去了不少。虽然窦光鼐仍然没有变成一颗滑溜溜的鹅卵石,但在不伤原则的情况下,他也会服从权威,明哲保身。窦光鼐这一招虽是有些自降身份的示好,却是很明智的。
赵趋第代主人秦瀛谢过了窦光鼐,收了挂扇,却又掏出一封信来。前后两封信都是秦瀛写的,之所以不一起掏出,这又是赵趋第与秦瀛想好的计策。这第二封信,秦瀛写了两个版本。若是事情办的不顺利,窦光鼐不愿意为和 题字,或虽题了字,但气不顺,赵趋第就拿出第一个版本,大致意思是和 也颇有些政绩,并非无能之辈,混世之流,且对窦光鼐极为称赞仰慕一类的话语,这是劝信。如若窦光鼐二话没说,顺顺利利地写了,就掏出第二个版本,这个版本提到了和 三十三岁的生日。大概意思是:和 将过生日,自宰相以下,文武百官皆有丰厚礼物相贺,绝大多数人的礼物中都有黄金白银,珍珠奇宝。最不济的也是数千白银,奇巧之物。人人争相献纳,唯恐不收。学生虽然知道老师您不交权贵,洁身自好,但大势所往,连阿桂、梁国治、福长安这些重臣清官都有贺礼,您要是一点儿都不搭理和 ,反而显出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来,很可能遭来灾祸。古人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且礼尚往来,和 毕竟与您同朝十多年,送些不值钱的土特产应付应付,不要让自己鹤立鸡群也就行了,大隐于朝方是隐,湮没于攘攘人群之中,未必不是坏事。
秦瀛在信中对老师这番情真意切的说辞,的确打动了窦光鼐的心。窦光鼐若是早些学会一点儿通融圆滑之术,早就是一品大员、军机大臣了。这些年所受的坎坷甚至还有凌辱,毕竟在他心中留下磨不去的痕迹。意气自用、拘钝无能、迂拙自大、迂鄙纰缪,多年辛苦出头上为朝廷下为百姓,他何尝想到过自己,可得到的竟是这些考语。如今虽说是又受重用,但目下的窦光鼐与以前的窦光鼐多少有些不一样了。如果说方才题写扇面写落款时,他还有些犹豫的话,此时他却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没什么可送和大人的,就作寿联一对,让秦瀛转交和大人吧!”
窦光鼐提笔写道:位禄名寿德唯券,高明博厚久斯徵。写完,又让人在自己行李中检了两幅古人的字画,让赵趋第带回去,托秦瀛代他贺寿。
窦光鼐为和 题扇面自称晚生,又向和 祝寿,虽说没花多少钱,但凭着他的身份和名声,这算是很给和 长脸的事。而更为重要的是,未来在处理浙江亏空案时,窦光鼐因此而得到和 的大力支持,后来虽受到上至钦差大臣,一品督抚,下到府县官员的层层夹击,仍得以多次化险为夷,最终有所成就。而和 也借着窦光鼐的力量在浙江纵横驰骋,一方面打击了与他作对的阿桂、福崧一干人等。另一方面扶持了一个乾隆朝新贵,和 的弟弟--和琳,而作为居中人的秦瀛自然也捞到了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