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再问一遍,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只需要看。看那个角落,看我们在那个不可测度的浩瀚领域的一个角落里建造的小房子。我们在那里生活、争斗、吵架、提升(你们知道那里发生的一切),看它。这就是了解看是怎么回事非常重要的原因,因为一旦有冲突你就属于那个隔绝的角落。哪里在看,哪里就没有冲突。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你就必须学会——不,不是一开始,而是现在——学会看。不是明天,因为不存在明天——对快乐、恐惧或痛苦的寻寻觅觅才发明了“明天”。事实上不存在心理上的明天,但心、头脑发明了时间。我们会以后再探究这个问题。
所以我们必须要做的就是看。如果你不敏感,你就看不到;如果你在你和所看的事物之间夹了一个意象,你就是不敏感的。明白吗?所以看就是爱的行为。你知道是什么使整个心敏感吗?惟有爱。你可以学习技术,同时还懂得爱,但如果你有技术却没有爱,你就会毁灭世界。先生们,务必在你们的内心观察这一点,务必在你们自己的头脑和心灵中探究,你们会自己看到这个事实。看、观察、倾听,这些都是了不起的行为,你要是从那个小角落往外观望,你是看不到的,你看不到世界在发生什么,你看不到绝望、焦虑、隐隐作痛的孤独,你看不到母亲的眼泪、妻子的眼泪、爱人的眼泪,看不到那些被杀害的人们的眼泪。然而你必须看到这一切,不情绪化,也不多愁善感,不说,“嗯,我反对战争”或者“我支持战争”,因为多愁善感和情绪化是最具破坏性的东西——它们逃避事实,所以也逃避实然。因此,看就是最重要的。看就是领悟。你无法靠头脑、靠智力或靠一个片断领悟。只有心彻底安静,即没有意象的时候,才有领悟。
看摧毁一切障碍。注意,先生们,只要你和树之间、你和我之间、你和你的邻居之间(那个“邻居”可以在一千里之外或就在隔壁)是分裂的,就一定有冲突。分裂就意味着冲突,这很容易理解。我们生活在冲突中,我们习惯了冲突,习惯了分裂。你们把印度看做一个单位——看做一个地理、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单位,欧洲、美国、俄国也一样:不同的单位,一个反对另一个,这样的分裂必定会滋生战争。这并不表示大家必须都同意,或者如果大家不同意我就会跟你们争论。如果你如实看到了事物,就根本没有什么同意或不同意。只有你对你看到的事物抱有观点时,才有不同意,才有分歧。如果你和我看到月亮,那就不会有不同意,月亮就是月亮。但如果你认为那是其他什么,而我认为是另外的什么,那时就一定有分歧,于是就有冲突了。所以,看一棵树的时候,如果你真正看到了它,你和树之间是无二无别的,并不存在观察者在看那棵树。
一天,我们在跟一个很博学的医生谈话,他服用过一种叫L.S.D.的毒品,很小的剂量,当时他旁边有两位医生用录音机录下了他说的话。他服用之后没一会儿,就看到前面桌子上的花和他之间的空间消失了。这并不是说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些花,而是空间消失了,意思就是观察者没有了。我们不是在怂恿你服用L.S.D.,因为它对人体有害。另外,如果你服用那种东西,就会沦为它们的奴隶。但有更简单、更直接、更自然的方法,就是你自己去观察一棵树、一朵花、一个人的脸,随便看哪一样,用心去看,看到你和它们之间的空间不复存在。只有心中有爱的时候你才能那样看——可惜爱这个词已经被严重滥用了。
暂时我们不会探究爱的问题,但你要是能在这个意义上真正地观察、真正地看,那就会神奇地消弭时间与空间,这就是有爱的时候发生的状况。不认识美,你就不会有爱。你可能谈论美,描写它,设计它,但如果你没有爱,那就没有什么是美的。没有爱意味着你没有完全敏感。因为你没有完全敏感,所以你在衰败,这个国家就在衰败。不要说,“其他国家不也在衰败吗?”当然,它们确实在衰败,但你就在衰败,虽然你在技术上可能是个卓越的工程师、了不起的律师、技术专家,知道怎样操作电脑,但你在衰败,因为你对生命的整个过程不敏感。
那么我们的根本问题就是——不是怎样结束战争,不是哪个上帝更好,不是哪个政治体系或经济体系更完善,不是哪个党更值得投票支持(反正他们是狡诈的一丘之貉),不管在美国、印度、俄国还是其他任何地方,对人类而言最根本的问题都是从“那个小角落”中解脱出来。那个小角落就是我们自己,那个小角落就是你粗劣狭小的心。我们打造了那个小角落,因为我们狭小的心支离破碎,因此没有能力对整体敏感。我们想把那个小角落打造得安全、和平、宁静、令人满足、令人愉快,从而避免所有的痛苦,因为,我们说到底就是在追求快乐。如果你检查过快乐——你自己的快乐,如果你观察过、留意过、探究过,就会看到哪里有快乐哪里就有痛苦。你没法要一个而不要另一个,我们一直在要求更多的快乐,因此一直在招引更多的痛苦。我们所谓的人类生活就建立在那个基础上。看就是密切接触人类生活,如果你抱有概念、信仰、教条或观点,就无法密切地、实实在在地接触它。
所以重要的不是学习,而是去看、去听。听鸟鸣,听你妻子的声音,不管多么恼人,多么好听或不好听,听就好,听你自己的声音,不管多么好听,多么不好听,或者可能多么急切。从这样的倾听中,你就会发现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所有的分别都结束了,因此冲突就不存在了。你观察得那样仔细,那观察就是纪律,你不必再强加纪律。那就是美,先生们(如果你们只能认识美的话),那就是看的美。如果你能看,你就别无他事,因为在那看当中就有所有的纪律、所有的美德,即关注。在那看当中就有所有的美,而有美就有爱。那时,如果有了爱,你就无需再做什么;那时,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身在天堂;那时,一切追求全都告终。
马德拉斯1968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