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思想、智慧和不可衡量的境界(1)

智慧的觉醒 作者:(印)克里希那穆提


 

克里希那穆提:我们一直在谈论周遭世界的现状,谈论它的各种矛盾状态,谈论难民的苦难、战争的恐怖、贫穷、人类的宗教和民族分歧以及经济和社会的不公。这些不只是口头描述,而是世上正在发生的现实:暴力、可怕的混乱、仇恨以及形形色色的腐败。我们自身内部也是同样的情形:我们跟自己交战,不快乐,不满足,寻求我们不了解的东西,暴力,好斗,腐败,极其悲惨,孤独,饱受痛苦。不知为何我们似乎无法脱身,无法摆脱这一切的制约。我们尝试了各种行动和疗法、各种宗教约束和追求、出世的生活、奉献的生活、否定、压抑,我们盲目寻找,从一本书找到另一本,从一个宗教古鲁换到另一个。我们也尝试了政治改革,发起了革命。我们尝试了那么多的事情,然而不知为何,我们似乎就是不能从这自我和外界的严重混乱中解脱出来。我们追随最新的古鲁,他提供某个系统,一剂万能灵药,某个让我们慢慢解脱苦难的方法。但那看来还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想这里的每个人都会问:我知道我陷入了文明的陷阱,悲惨、忧伤,过着非常渺小、狭隘的生活。我尝试了这个那个,但不知为何所有的混乱仍然滞留在心中。我该怎么办?我该怎样摆脱这一切混乱?

我们在这几次演讲期间探究了各种事情:秩序、恐惧、痛苦、爱、死亡和悲伤。但这些集会之后,我们大部分人还是停留在开始的地方,有些微小的变化,但在存在的根部我们整个的结构和本质大致上还是老样子。怎样真正摇撼一切,好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后,至少一天,至少一个小时,会有一些全新的东西,会有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人生——具有意义,具有深度和广度的人生?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今天早上的山峰,那河流,那幻变的阴影,松林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幽暗,还有那些光影密布、美得不可思议的山丘。在这样一个早晨,当周围的一切都喜极而泣,向天空呼告着大地的奇美和人类的苦难,坐在帐篷里谈论严肃的事情就显得太荒谬了。但我们既已坐在这里,我就想用不同的方式处理整个问题。听就好,不仅仅听字句表面的意思,不仅仅听描述,因为描述永远不是被描述的事物本身,比如当你描述山丘、树木、河流以及阴影,如果你不用心亲眼看到它们,描述几乎没有意义。这就像对一个饥饿的人描述食物,他必须吃东西,不是听一听、闻一闻就饱了。

我还不太确定换怎样的方式表达,但我会探索——如果你们愿意跟我一起——探索看待这一切的不同方式,从截然不同的维度来看。不是通常的“我和你”、“我们和他们”、“我的问题”、“他们的问题”、“怎样结束这个,怎样得到那个”、“怎样变得更有智慧,更高贵”这样的维度,而是一起来看看我们是否能从不同的维度观察这一切现象。也许有些人会不习惯那个维度,到底有没有不同的维度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可能会推测,我们可能会想象,但推测和想象并不是事实。因为我们只处理事实而不是推测,我想我们不但应当倾听讲者要说的内容,而且应当想办法超越语言和解释。这意味着你还必须十分留心,有十足的兴趣,必须充分认识到一个我们很可能完全没有接触过的维度的意义,你得问:我能从那个维度看这个早晨吗,不是用我的眼睛,而是用客观的智慧、美和兴趣的眼睛看?

不知道你们是否思考过空间。有空间就会有寂静。不是指思想营造的空间,而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一个不可衡量、不为思想所容的空间,一个实在难以想象的空间。因为人如果具有空间,真正的空间,有着深度、广度和不可衡量的广阔度、跟他的意识无关的空间——即不是思想的另一种形式,从一个中心出发带着自己的尺度膨胀自我——而是那种不是思想臆造的空间,如果有那样的空间就会有绝对的寂静。

过度拥挤的城市、噪音、人口爆炸,外部世界的限制越来越多,空间越来越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山谷里正耸立起新的建筑,有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汽车在污染空气。外部世界的空间越来越少,你走在一个拥挤的城镇的任何一条街道上,都会注意到这一点,特别在东部。在印度,你看到成千上万人在拥挤的人行道上睡觉、生活。任何大城市也一样,伦敦、纽约或不管哪个城市,几乎没有空间了。房子狭小,人们过得封闭、困窘,而没有空间就会有暴力。我们在生态上、社会上没有空间,我们的心也就没有空间。我们没有空间的现实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暴力。

我们在自己的心中营造的空间就是隔绝,一个围绕我们自己的世界。请务必观察你内心的这个现象,不只是因为讲者正在谈论它。我们的空间是一个隔绝和退缩的空间。我们不想再受伤,我们年轻时受过伤,留下了伤痕,于是我们退缩,我们抗拒,我们在自身以及我们喜欢或热爱的那些事物周围筑起高墙,形成了一个非常有限的空间。这就像越过高墙窥视另一户人家的花园,或窥视另一个人的心,但墙还在那里,而那个世界的空间小得可怜。我们用那个狭小的、极其粗陋的空间行动、思考、恋爱、劳作,我们试图用那个中心改变世界,参加这个或那个政党。或者我们试图用那个狭窄的货舱找一个新的古鲁,他会教我们最新的开悟方法。我们喋喋不休的头脑里塞满了知识、谣言和观点,几乎毫无空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过这件事,但如果我们善于观察,了解过周围和内心的事情,而不只是一心赚钱,有一个银行帐户,有这个有那个,那就一定看到了我们拥有的空间是多么微乎其微,我们的内心是多么拥挤不堪。请留意你自己的内心。陷于那狭小的空间,陷于那抗拒、观念和好斗的厚厚高墙之内,我们与世隔绝,那要怎样拥有真正不可衡量的空间呢?我们那天说过,思想是可衡量的,思想就是衡量。任何形式的自我提升都是可衡量的,显然,自我提升就是最无情的隔绝。我们看到思想无法促成广阔的空间,即其中有全然和彻底的寂静的空间。思想带不来寂静,思想只能发展,慢慢进步,按比率达到它计划的目标,那是可衡量的。思想营造的那个空间,不管是想象的,还是必需的,永远进入不了那个拥有跟思想无关的空间的维度。几百年来思想营造了一个非常有限、狭隘、隔绝的空间,由于那样的隔绝,它造成了分裂。有分裂就会有民族、宗教、政治、人际关系的种种冲突。冲突是可衡量的——更少的冲突或更多的冲突等等。

那么问题就是:思想怎样能进入那个维度?还是思想永远也进不去?我就是思想的结果。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合理的、不合理的、神经质的或受过高等教育的、科学的都建立在思想的基础上。“我”就是那一切的结果,它在抗拒的高墙内拥有空间。心怎样改变那个现状并发现完全不同维度的东西?明白我的问题吗?那两者能共存吗?蕴含无边寂静和广阔空间的自由和思想用狭小空间筑成的抗拒之墙。这两者能共存吗,能共同运行吗?如果探究到非常深的层面,这曾是人类的宗教问题。我能紧抓渺小的自我,紧抓狭小的空间,紧抓累积的一切,紧抓知识、经验、希望和快乐,进入一个两者能共存的不同维度吗?我想坐在上帝的右边却又想摆脱上帝!我想过具有无穷的欢愉、快乐和美的生活,我也想拥有不可衡量的喜悦,不会被思想所困的喜悦。我想要快乐和喜悦。我知道快乐的运作、需要和追求,它的所有恐惧、琐碎、悲伤、愤怒和焦虑。我也知道喜悦是完全邀请不来的,是思想永远捕捉不到的,如果思想真的捕捉到了,它就变成了快乐,于是老路子就开始了。那么,我想两样都要——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我想这就是我们大部分人的问题,不是吗?在此世过得快乐逍遥,何乐而不为?并且避免所有的痛苦、悲伤,因为我还知道其他的时刻,有着无法被染指、无法被败坏的巨大喜悦的时刻。我两样都要,那就是我们在寻求的东西:扛着所有的重担却要寻求自由。我能靠意志完成吗?还记得我们前几天怎么说意志的吗?意志跟事实、跟“实然”没有任何关系。但意志是欲望,即“我”的表达。不知为什么,我们认为靠意志帮忙就能邂逅那个东西,所以我们对自己说,“我必须控制思想,我必须规范思想。”那个“我”说“我必须控制和规范思想”时,那是思想抽离出一个“我”,控制不同的思想。但那个“我”和“非我”仍然都是思想。我们认识到,思想即可衡量的、吵闹的、喋喋不休的、无孔不入的东西;我们认识到思想营造的空间,就像追着自己的尾巴玩的小老鼠、小猴子。所以我们会问:思想要怎样安静下来?思想缔造了一个充满混乱、战争、民族分歧、宗教分歧的技术世界;思想导致了苦难、困惑和悲伤。思想就是时间,所以时间就是悲伤。如果你深入问题,就会看到这一切,不是通过听另一个人的解说,而是通过观察世界以及你自己的内心。

那么问题来了:思想能彻底寂静而只在必要时运作吗——需要使用技术性知识的时候、上班的时候、谈话的时候等等——其余时间则彻底安静?空间和寂静越多,头脑就能把知识用得越合理、越理智、越正常。否则知识本身就成了目的,并导致混乱。不要认同我,你必须自己看到这一点。思想,即记忆、知识、经验和时间的反应,它是意识的内容,思想必须用知识运作,但只有存在空间和寂静时——只有在那里——思想才能用最高的智慧运作。

必须有广阔的空间和寂静,因为如果有那样的空间和寂静,美就来了,爱就出现了。不是人类拼凑出来的美,不是建筑、挂毯、瓷器、绘画或诗歌,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美,是跟广阔的空间和寂静有关的。然而思想仍然必须活动,必须起作用。思想要是不活动就完了。所以那就是我们的问题——我正在把它变成问题,我们就可以一起探究,你和我就可以在这个问题中发现全新的东西。因为每次我们以不知的心探究,就能发现东西。但如果你带着知道的心探究,就永远也发现不了什么,所以那就是我们要做的。思想能变得寂静吗?那个必须在知识的领域完整、彻底、客观、明智地运作的思想能结束自己吗?也就是说,思想,即过去、记忆、无数个昨天、所有的过去、所有的制约,可以全部结束吗?那样一来就会有寂静,有空间,就会感受到非凡的维度。

我在问自己,你们跟我一起问:思想要怎样结束,但不是扭曲,不是遁入想象的境界,不是变得更加偏执、神经质和茫然?那个用巨大的能量和精力运作的思想,怎样能同时彻底不动?明白我的问题吗?这是非常严肃的宗教人士思考的问题——真正的宗教人士,而不是那些属于某个教派的人,那些建立在组织化的信仰和宣教之上的教派,那样的人毫无宗教性可言。这两种状态可以一起运转吗,它们可以一起运行吗——不是联合,不是混在一起,而是一起运转?只有思想不分裂成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情况下,它们才能一起运行。

你看,生活就是关系的运动,它在不断地变动着。如果没有思想者和思想之分,那个运动就可以自我持续,自由运行。也就是说,如果思想没有把自身分裂成“我”和“非我”,比如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经验者和被经验者,那个运动就可以自我持续,因为那当中有分裂,因此就有冲突。如果思想看到了其中的真相,因此不再追求经验,那它就在经验了。你们现在不就在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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