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荒年渡岸》(18)

荒年渡岸 作者:一冰


   某一个夜里,我母亲很晚回家,把我从熟睡里叫醒,她说:“鳞鳞,醒醒,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一下。”我起身下楼走到客厅,她妆还挂着,穿一身丝绸暗紫色睡袍,见我下来将烟掐掉。我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她说:“鳞鳞,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要搬到国外去,就这几天的事情,你要把你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我的工作。”我问去哪?她说,加拿大。我说,我能不去吗?她疑惑,说,你不喜欢加拿大?我说,不是,我没去过,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我不想去,也不会去。她说,可是我必须…… 我说,你只管去你的,不用管我。她拿出一根烟,夹在她细长的手指间,点着,吞吐片刻说,给我一个理由,我能接受的话,你就可以不去。我说,我和你不同,我不是喜欢飘荡的人,我需要一个家。她说,我可以让你过得比现在更好。我说我知道你当然能。她说,鳞鳞,我们搬到加拿大,那也是家,会比现在的更大。我说,那不是,况且现在,也不一定是,只是我好歹生在这里,便就这样吧,像植物一般可以扎根,便也可以安心的。她说,那好吧,我知道你没有我一样可以生活。我说,你也是的。整个对话,不像是母女间的对话,倒像是对手谈判一般。
  
  她到了加拿大后,给我寄来过一封信。信里没有寒暄,没有问类似我吃得好不好之类的话,她知道关于吃饭睡觉这类型的问题,我会一如她在的时候料理自己,那些都是我很早就开始自己管理的。里面写了些,她想说的话。
  
  她说:鳞鳞,关于你来到这个世界,并不偶然,也不是不得已,我从未将你看作是我在异地犯下的错误,你自己也不能够这样看待,是我要将你带来的,你不是意外。
  
  你父亲是一个尼泊尔当地人。他简单,率真,他笑起来干净得让我什么都不愿去想,他是最为美好的人。我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去尼泊尔工作,在那里的两年,是我过得最为简单和纯净的日子。你的父亲那时候总是喜欢送我大簇的尼泊尔香青,是种白色的团状的花,香气迷人。他有一家自己的店铺,卖些银制的首饰和器具,但他很多时候和那里的僧人呆一起,有时候和他们一块修葺庙宇。他是手巧的人,需要时就和僧人们一同绘制唐卡,他同我说,这都是积德的善事,会有好的福报。我们的相遇是美妙的,那是我自己珍藏的私物,便不与你分享了。那时我常常在傍晚和他一起走到山坡高地上去,那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太阳却还没有完全下去,天的颜色犹如薄红的琥珀。羊群从我们身边走过,那种安静的幸福,之于我现在,都是一生的恩赐。你的父亲很爱我,爱到恨不得将一切好捧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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