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圈子圈套
省会的同乡不少,巴立卓很快就有了一个密切来往的社交圈子,大家玩得到一块儿,互相之间关系很单纯,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闲言碎语。他从这种简单珍贵的友谊中,获得了很大的愉悦。
圈子的核心人物是同学陆教授,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有。中年人的派对倒也简单,喝喝酒扯扯淡听听音乐什么的,然后各自回家。巴立卓孑然一身,不时应邀参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哪吃饭不是吃?陆教授有几个要好的大学同学,几乎都是外科医生,什么脑外胸外普外之类。想想不奇怪,五大三粗的男医生都爱玩外科,心狠手辣有力气嘛。这几个医生凑在了一起,三句话不离本行,说着说着就切磋起业务了。在旁人听来,他们真不像学者,反倒像是木匠师傅。谁胳膊腿儿出毛病了,锯了吧,或者打个夹板给接上;要是脑袋出问题了,打开瞧瞧收拾收拾;若是牙针断了,用牙钻机抠出来。当然,这是笑谈。真正的哥们是不屑于彼此恭维的,寒碜寒碜谁倒是蛮可乐的。苏敏也是陆教授的同学,却很少参加聚会,女人就是女人,有时间做做家务多好,逛街购物就是最大的乐子。
巴立卓有点纳闷,陆教授从来不提起刘宇刘书记刘副总,虽然他们的关系很铁,却故意避而不谈。以中年人的习性,越是好奇,越不便开口。巴立卓过去可没这么沉稳,自从那年与姜道长一夜深谈之后,他开始有意识地磨磨自己的耐性。
他记得,当时因为遭到了巫奎的黄牌警告,心情特别不好,便独自去了德寿宫。不是去朝拜什么,只想去静一静。一踏进那树影扶疏的山门,竟心若止水了。姜道长说,不论你想要什么东西,都不要显得太迫切。你可以向天要、向地要、向人要,万不可以开门见山。道长还举例说明,从国人起名字来看,就显得太过功利性了,什么安邦治国、文武全才、光辉富贵,太猴急猴相了。为人处世要懂得曲径通幽,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见过谁天马行空自由飞翔?又有谁百万军中取上将头如探囊取物?
如今回想起来,姜道长的话真有道理。在中国这样复杂的社会关系中,从来就没有过纯粹的数学试题,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并不一定是直线,直线上可能有陷阱。欲速则不达,这是祖先留下来的生存智慧。直截了当就能把事情做好的概率太低了,你必须学会等待并掌握技巧。
时光流转,人总要有所长进才是,老而弥坚是正确的,老而弥纯则是可耻的。巴立卓与陆教授闲扯时,心里虽急,但还能忍耐。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定力的,他还在等,等待一个顺其自然的时机。
这个星期天下午,陆教授没有课,老婆又没在家,遂想起来呼朋聚友。找了一大圈,人人都忙,恕不奉陪。没办法,剩下的俩闲汉去了饭馆,大眼瞪小眼。
陆教授也觉得巴同学好生奇怪,混了大半辈子,咋把老婆孩子都闹丢了?是不是你的身体机能出了啥大问题?还是你他妈的根本就不懂命运与爱情?
“我视爱情为奢侈品,有最好,没有也能对付活着。”
“你没发烧吧?”陆教授用手摸了摸巴同学的额头,动作很夸张:“要记住,你只能活一辈子。”
“随缘吧,但不是说不努力。”
“我觉得你还有点儿天真,也许是伪装的。”
“人生如此,看尽繁华后,总会回归最初的那一份宁静。只是掺入了太多杂色,再无法做到那么纯净了。”
“屁话,完全是屁话。”陆教授笑得不行了,冒出来如此粗话。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巴某得过且过,混吧。”
也是凑巧,陆教授的手机响了几下,不知谁发来了一条短信,一看就乐了,还递了过来:“你学习学习——”
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一首教人学坏的打油诗:“和谐社会好,老牛吃嫩草;奥运精神大发扬,到处都有丈母娘。”
巴立卓笑不起来,说:“这是不良风气,我们通信业就比较单纯,不像你们乱七八糟的。”
“算了吧,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才不信哪个行业是净土。”
“我们搞通信的人都……”巴立卓还在嘴硬。
嘀嘀嘀,又是一条短信,陆教授边看边念:“巴领导你听听,是不是说你呢?官越当越大,酒越喝越少,钱越来越多,老婆越来越小。”
“唉,我可是板凳上睡觉,翻不了身。”巴立卓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教授咧咧嘴道:“你这人真不经逗,摆个苦瓜脸给谁看呀?”
“给你看!我都混成这德行了,还拿我开涮。”
“哥们,有啥烦心事就直说吧?”
这句话正是巴立卓期待已久的,就将自己的处境委婉地讲了一遍。意思很明白,看看老同学有无门路曲线救国,助本人一臂之力;要求也不高,平级调动调动,换个重要点的位置。
“我是靠手艺吃饭的,帮不了你们官场中人。”陆教授很冷淡,有点戒备心理。
许多事实都证明,异性朋友比狐朋狗友更有情义,比之苏敏的热情体贴,陆教授显得很不够朋友。这是巴立卓没预料到的,他想了又想说:“你别有什么负担,先在心里挂个号,有机会就拉兄弟一把,没机会就算了。”
这话分明是将了一军,陆教授沉默良久才说:“苏敏告诉你的?”